大明自成祖設置內(nèi)閣學士以來,內(nèi)閣權(quán)力不斷增加,在今天事實上成為了大明的宰相,甚至可以說某些時候超越了唐宋時宰相的權(quán)力。
但是內(nèi)閣的權(quán)力始終沒有真正的明文固定下來,只是一種含糊不清的權(quán)力表述。每一任皇帝上任時,皇權(quán)和內(nèi)閣的相權(quán)都會沖突,直到新皇帝和內(nèi)閣妥協(xié)為止。
如果是遇到了嘉靖這樣的皇帝,就算是楊廷和這樣的三朝老臣,也一樣要慘淡收場。是以黃立極自信王登基以來,一直謹慎小心的觀察著,希望能和崇禎獲得政治上的默契,從而可以著手處理大明風雨凋零的政局。
上次朝會中李夔龍突然提出要改革商稅、廢除士人及勛貴等優(yōu)免商稅的政策,讓黃立極大吃一驚。
他雖然知道到了今天,大明的稅法已經(jīng)不改不行了,但是一向阿附權(quán)貴的李夔龍,敢冒天下之大不違,把主意打到士人和勛貴身上去,實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果然朝堂中的文官們迅速站出來彈劾了李夔龍,從這些文官們的彈劾內(nèi)容來看,黃立極馬上察覺到,李夔龍的上疏早就被人泄露出去了,人家是早有準備。
黃立極雖然是北直隸元城人,但是黃家祖上是從山西洪洞遷來的。山西人一向好商事,黃氏一族也不例外。而朝中的官員們,以黃立極所知,山西、江浙贛地區(qū)出身的族人或親眷沒有不經(jīng)商的。
大明文官十之七八都是出身于這些地方,向士人和勛貴收稅,無疑是在和大半個文官團體宣戰(zhàn)。連他這個大明首輔都不敢做的事,李夔龍居然就這么大大咧咧的做了,而且還被文官們收到了風聲。
以黃立極的人生閱歷來看,李夔龍無疑是要完。雖然在黃立極看來,魏忠賢離開之后,能指使的動李夔龍的也只有寥寥無幾的幾人。而敢提出這么不靠譜提議的,應該也只有剛剛登基的崇禎了。
但是在朝中群情洶洶之下,就算是貴為天子的崇禎,大概也會毫不猶豫的拋棄李夔龍吧,一位被士人和勛貴排斥的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跌破眼鏡的事情發(fā)生了,崇禎居然跳出來為一個辦砸了差事的閹黨余孽擋槍了。這可是大明開國以來未有之事,但是一干文臣可沒就此放過崇禎,當年萬歷皇帝收礦稅都被文官們指著鼻子罵搜刮民財。
今天剛登基沒幾天的崇禎,卻想從士人身上收稅,這大明還有王法嗎?面對這些文官的勸諫,以黃立極看來,崇禎不是落荒而逃,就是用廷仗來堵上文官們口了。
然而崇禎只是在開始時怒容滿面,當文官們不停的引經(jīng)據(jù)典,把向士人和勛貴收稅比類桀紂之暴政時,這位少年天子卻反而平靜了下來。
當日文官們輪流出列,噴了崇禎足足兩個時辰,一邊的李夔龍都已經(jīng)聽的面無人色了。但是崇禎等眾人說完之后,只是默默的摘下了頭上的烏紗翼善冠,心平氣和的說道:“諸卿既然認為朕是桀紂之君,那么就另選賢君好了,大明宗室?guī)捉偃f,難道還找不出一個合乎各位心意的嗎?但是,只要朕當一天這大明皇帝,商稅就必須要改,士人和勛貴就必須要交商稅。昔日太祖皇帝何時允許士人和勛貴經(jīng)商了?享受著國家的供奉,還要操持商賈之事,還不想納稅,難道就不是與民爭利了?”
崇禎之決絕,頓時讓朝中文官傻眼了。自古以來有那個皇帝會以辭職來威脅臣僚的,皇帝者天下之主也,不管是誰就任了皇帝,除非到死,沒有人會自動放棄這個位置。
崇禎要是學習他的父祖,對文官大臣責以廷仗或是流放偏遠州縣,他們還能落下一個規(guī)勸君王的直臣名聲。
但是崇禎拿辭職來威脅,傳出去豈不是變成了奸臣亂黨脅迫幼帝的劇目了嗎。他們這些人中,有的本來在士林口中名聲就不大好,被那些趕出京城的東林黨人稱為閹黨敗類。要是被在外的東林黨人借此機會發(fā)難,他們的下場比身死族滅也差不了多少。
頓時原本氣勢洶洶的文官們熄火了,御門之外安靜的可怕。最后還是黃立極、李國普兩人出來打了圓場。把這個問題暫且擱置了,待條件成熟再議,方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而黃立極也從這件事中,看到了崇禎想要改革大明的決心。黃立極雖然想要改革,但是他想要的可不是崇禎這種有可能顛覆大明的激進政策,黃立極堅定的認為,只有像他這樣的老臣來主持大明的變革,才能阻止崇禎這位少年天子魯莽的行動。
是以,黃立極迫切的想要和崇禎能有一次完全無保留的談話,但是他一直找不到這個機會。今天徐光啟的提議,更是加大了黃立極的憂慮感,他第一次覺得事情的發(fā)展似乎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