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象升又道:“大人沒有親臨過對陣建虜北虜?shù)膽?zhàn)場,從京師大戰(zhàn),再到薊鎮(zhèn)大戰(zhàn),再到遼東大戰(zhàn),每一場戰(zhàn)斗都是驚心動魄,建虜?shù)膽?zhàn)斗力頗為強大,且亡大明之心不死,若是沒有青弋軍強勢壓制他們,咱們的處境早就非常不妙了,若是是建虜不斷破關,大明豈不是處處失火,可是又哪里來那么多救火隊呢?”楊嗣昌面色一變,這個盧象升怎么回事,好像有意跟自己唱反調似的,自己批判南直隸新軍,他怎么一副不滿的樣子,莫非他跟青弋軍有什么關聯(lián)不成?當年青弋軍培訓天雄軍的時候,楊嗣昌還不在高層,所以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加上劉毅等人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其實朝廷對于天雄軍大量接受青弋軍人員和裝備援助的事情基本都不太了解,即便是有這樣的風聲,大家也是一知半解或者是只聽說了一個皮毛而已,所以既然不知道兩軍的淵源,楊嗣昌心中疑惑就不難解釋了。見盧象升反應這么大,孫傳庭準備起來打個圓場,畢竟盧象升是客兵,初來乍到在酒桌上跟楊嗣昌話不投機是不太好的事情,后面打流賊還需要大家精誠團結,雖然楊嗣昌是戴罪之身,可是現(xiàn)在還是名義上的西北最高長官,盧象升如此不給面子,有背為官之道。孫傳庭起身道:“好了,建斗,大人也是提醒你,未雨綢繆,多一些心思總是好的,且當務之急是平定闖賊,跟南直隸扯不上什么關系?!北R象升抬頭看了一眼孫傳庭,頓了一下舉起酒杯道:“是下官失,如有冒犯大人的地方還請大人諒解?!睏钏貌彩嵌似鹁票肮?,無妨無妨,酒桌之上大家各抒己見,當不得真。”孫傳庭也道:“我也來湊個熱鬧?!比齻€人一碰杯,將酒一飲而盡。
楊嗣昌又道:“這次的局勢還真是復雜,本以為高迎祥死后闖賊就會四分五裂,沒想到竟然短時間內又聚集起這么多兵馬,且老營兵不失,伏擊了尚書大人之后更是士氣旺盛,若不是天雄軍及時趕到,形勢就危急了。依我之見,恐怕朝廷要將遼餉撥付一部分到陜西來,若是流賊不除,再假以時日,必是我大明心腹大患?!睏钏貌杂X這話說的沒有問題,可是他忽略了一點,盧象升的天雄軍現(xiàn)在就駐扎在遼東,遼餉也有天雄軍的一部分,且盧象升是一個直面建虜?shù)拇蟪迹钪ㄌ數(shù)奈:h在流賊之上,若是朝廷這時候調轉方向平定流賊,關外建虜和北虜若是再聯(lián)手打進長城防線,難道大明還要經歷一次京師保衛(wèi)戰(zhàn)嗎?盧象升道:“大人,下官以為,關外建虜才是更加可怕的敵人,別的不說,單從戰(zhàn)斗力這一點來論,一個建虜騎兵抵得上一百個流賊饑兵,且建虜和北虜動不動就聯(lián)手南下,瞬間就能發(fā)動十萬鐵騎,這幾次作戰(zhàn)形式都是危急萬分,若不是青弋軍在前線死頂,還不知道最后會變成什么局面,當年京師大戰(zhàn),十幾萬勤王軍隊還不是在城外飛灰湮滅?;侍珮O此人跟努爾哈赤完全不一樣,若是說努爾哈赤只是想給自己的部落賺取足夠的利益,那么皇太極的眼光看到的則是整個天下,大明在遼東一直采取的是防守態(tài)勢,可是殊不知,一味地防守只會給敵人增加實力的時間,總有一天敵人會突破防線的,只有進攻,主動進攻才是出路,所以遼餉不僅不能少,還應該增派,最好是朝廷能調集南直隸新軍北上,加強兵力主動出擊,直搗黃龍?!?
楊嗣昌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建斗!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不知道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嗎?依我看,建虜乃是未開化野蠻之人,那邊地形險要,豈不聞薩爾滸之?。渴畮兹f明軍精銳對陣幾萬建虜在深山老林里尚且不能勝,那就應該知道主動出擊沒有出路,而建虜這些人在深山老林里發(fā)展也翻不起什么浪來?只要咱們先穩(wěn)住他們,實在不行給一些銀子也可,甚至是議和,總之先穩(wěn)住一頭,然后將主要精力用來對付流賊,等到陜甘寧和中原各地的流賊全部被清剿干凈之后,朝廷便可以騰出手來對軍頭進行整肅,到時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再發(fā)動力量消滅建虜豈不是簡單?”
“大人,攘外必先安內乃自欺欺人也,建虜?shù)奈缚谠缇筒皇窃蹅冚斔鸵恍┙疸y就可以滿足得了,再說,輸送金銀豈不是有辱大明國體,那大明成什么了?跟當年偏安一隅的宋朝一樣動不動要給金國送歲幣嗎?成祖之所以定都京師是為了什么,天子守國門,豈不聞當年土木堡之變乎?”盧象升提高聲音道。楊嗣昌頭上的青筋都要暴起,盧建斗這是在做什么,當面否定自己的觀點,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他提土木堡之變是什么意思,哦,對了,當年于謙死守京師,就算是瓦剌帶著被俘虜?shù)幕实矍皝硗{大明他都不管,甚至還另立了一個皇帝,就是不屈服,他盧象升什么意思,敢情他是岳飛,自己是掣肘的秦檜?盧象升不待楊嗣昌說話,又接著道:“南宋倒是攘外必先安內采取守勢了,結果呢,還不是被蒙古給滅了?大人說跟建虜議和,難道不知什么是與虎謀皮?皇太極的胃口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能滿足,就怕到時候割地賠款不說,對方還苦苦相逼,以下官之見,應該跟建虜血戰(zhàn)到底,先集中力量給建虜致命一擊,再掉過頭來評定流賊,這次將天雄軍從遼東前線調回來,洪承疇大人要面對多大的壓力?而朝廷諸公卻看不見南直隸新軍的作用,若是調集他們來穩(wěn)定陜西局面,即便不能消滅流賊,最起碼也能將他們困在陜西,等到遼東局勢有了突破,再回頭消滅他們不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怎能與建虜講和?”
孫傳庭萬萬沒想到兩人竟然如此話不投機,心想盧象升的性子是太過直了一些,倒是跟自己有些像,只是孫傳庭也沒跟建虜打過仗,雖然知道建虜很難對付,但是就像小馬過河一樣,一個人面對一件事情不自己試試深淺是不能感受到這件事情的難易程度的。從孫傳庭自己的角度來看,因為他跟流賊打交道這么些年,當然知道楊嗣昌說的有道理,堡壘往往是從內部攻破的,縱觀古今,華夏的朝代往往都是被內部的勢力所取代,遠的不說,就說大明,那也是朱元璋的紅巾軍取大元天下而代之,安知李闖繼續(xù)發(fā)展下去不會成為第二個紅巾軍呢?
楊嗣昌被盧象升三番五次頂撞,心中已經有了怒火,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楊嗣昌不禁冷聲道:“哼,建斗,你三番五次頂撞于我暫且不論,可你語之中對南直隸新軍頗為推崇,難道你收了劉毅的好處不成,莫非你所說的借兵是找劉毅借的兵?”楊嗣昌此一出,現(xiàn)場的氣氛立刻冷了下來,盧象升咬緊牙關一不發(fā),楊嗣昌竟然一語中的,猜出了自己督標營的由來。見盧象升不說話,楊嗣昌一驚,莫非自己猜中了?好個盧象升,竟然如此大膽,朝廷信任他讓他組建天雄軍,還用遼餉來支援這支北地新軍,可是他盧象升竟然在背后跟劉毅有了什么交易,要知道靖難之役以來朝廷和圣上最怕的就是駐外軍隊勾結,比如九邊,為什么在大明的邊界設立如此多的總兵,就是因為怕其中有人互相勾結圖謀不軌。明成祖就是靠這個發(fā)家的,他上位之后自然要杜絕此類事件再度發(fā)生,可是看今天的局勢,盧象升分明是跟劉毅有了默契,劉毅連如此精銳的督標營都肯給盧象升,可見二人的關系已經到了什么地步。當然,得出這種判斷只能說楊嗣昌受限于自己的眼界,若是他知道青弋軍已經發(fā)展成龐然大物想必他必定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在他看來,這六百人應該就是一個總兵所有的最精銳的家丁了,不,現(xiàn)在大明總兵的家丁衛(wèi)隊也不可能如此精良,即便是當年遼東李成梁的家丁也沒有如此裝備和氣勢,這分明就是用銀子堆起來的部隊,江南富庶,還不知道劉毅在那邊如何呼風喚雨,總之武裝起了這么一支精銳家丁竟然派過來支援盧象升,這不能不讓人懷疑。
此時此刻,楊嗣昌心中對盧象升已經起了防備之心,若是自己猜中了,那就意味著盧象升恐怕有著別樣的意思,就單單跟青弋軍瓜葛如此之深,他盧象升到了圣上那里就百口莫辯。若是此番天雄軍在陜西取得驕人戰(zhàn)績,盧象升會不會起收編流賊精銳的心思?他若成勢,天下無人可制啊。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