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卻毫不怯場:“回曾叔公,策兒以為,陰山之戰(zhàn),勝負之機,不在沙場,而在人心。周軍統(tǒng)帥戰(zhàn)前散盡家財,撫恤陣亡將士家小,使三軍用命,人人敢死。又派細作于敵軍散播糧草已斷的謠,動搖其軍心。兵法有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勝敗之分,早在戰(zhàn)前已定。沙場之上,不過是將結果呈現(xiàn)罷了?!?
他一番見解,直指核心,竟與當年國公爺?shù)膽?zhàn)后評述不謀而合!
滿堂皆靜,落針可聞。所有族老看著裴策的眼神,都變了。
這哪里是個需要人同情的可憐孤兒,分明是一塊未經(jīng)雕琢的絕世璞玉!
祠堂內香火裊裊,日光穿雕花窗欞斜落青磚,投下斑駁光影。
七叔公猛地撫掌,袖口掃過案幾青瓷筆洗,清脆回響里,眼中精光如星火燎原,震得滿堂寂靜:“好!好一個勝負之機,不在沙場,在乎心、在乎志!”
他話音擲地有聲,目光灼灼鎖在階下瘦小身影上,“第三考,體!”
兩名下人抬著紫檀托盤上前,盤中臥著纏淡青絲線的桑木小弓,三支竹箭翎羽齊整,旁側立著半人高的柳木箭靶,朱紅靶心在三十步外望去,不過指甲蓋大小。
“百步穿楊非幼童能及?!逼呤骞壑ò缀?,語氣稍緩仍帶考驗,“三十步,三箭沾靶,便算過?!?
裴策應聲上前,寬大錦袍襯得他愈發(fā)單薄。
他走到三十步外站定,接過桑木弓時,指尖觸到微涼木紋,忽憶起沈青凰的叮囑:“沉肩墜肘,氣沉丹田,目光凝于一點,不必強拉滿弓。”
他依抬手,左掌穩(wěn)托弓身,右指扣緊箭羽,稚嫩臂膀緩緩拉開。
桑木弓張力雖弱于成人弓,對五歲稚子仍顯沉重,小臂青筋微跳,小臉憋得通紅,鼻尖沁出細汗,弓身僅拉半滿,箭尖輕顫。
“噗嗤——”角落傳來壓抑嗤笑,有人低語:“奶娃娃能拉開弓就不錯了,還想上靶?”
沈玉姝立在周氏身側,灰暗眼底驟燃狂喜,指甲深掐掌心,死死盯著裴策顫抖的手腕,心底惡念翻涌:脫靶!最好箭偏傷了自己,看他如何丟人!
詛咒未落地,“嗖”的銳響破空!
第一支竹箭帶著輕嘯,穩(wěn)穩(wěn)釘在靶身左側,雖距紅心寸許,卻實實在在沾了靶,已是遠超預期。
裴策不停,指尖速搭第二箭,深吸一口氣,方才晃動的手臂竟穩(wěn)了下來。
他瞇眼如鷹隼鎖定紅心,手腕輕抖,又是一聲“嗖!”
第二箭直落紅心邊緣,朱紅靶心被箭羽撞得輕顫!
“好!”人群中年輕子弟低呼。
周氏捂嘴紅了眼,淚水在眶中打轉,攥帕的手微微發(fā)抖。
裴策未分神,閉眼隔絕周遭聲響,小小身軀似藏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再睜眼時,清澈眸中只剩極致專注,仿佛天地間只剩他與箭靶。
“嗖——”第三箭破空更快,帶著凌厲氣勢,竟精準射中第二箭箭尾!
“咔嚓”輕響里,第二箭斷落,第三箭穩(wěn)穩(wěn)扎在靶心正中,箭羽兀自顫動!
“三箭連珠!正中紅心!”
祠堂爆發(fā)出壓抑的驚呼,方才嗤笑者僵在原地,嘲諷凝作難以置信。
這箭術,便是軍中老手也未必能成,五歲稚子竟做到了?
周氏淚落濕帕,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裴晏清緩緩睜眼,深邃目光落在裴策身上,眸中閃過一絲動容,隨即恢復平靜,只指尖微蜷。
沈玉姝臉白如紙,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眼底狂喜化為死寂灰敗。
七叔公聲音帶了難掩的顫抖:“第、第四考,美!”
下人速奉筆墨紙硯,徽宣潔白如雪,狼毫飽蘸濃墨,泛著松煙香。
裴策挽袖露細瘦卻結實的小臂,踮腳握筆,手腕沉穩(wěn)得不像孩童。
眾人屏息間,他運筆如飛,筆尖過處墨色濃淡相宜,筆鋒藏而不露,卻有股力透紙背的勁道。
片刻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躍然紙上。
字跡鐵畫銀鉤,結構嚴謹流暢,雖帶幾分孩童稚嫩,卻隱有大家風范——更遑論這幾個字恰是對“災星”命格最響亮的回擊!
沈家族中早有流,說裴策克父克家,此刻這“自強不息”四字,如耳光般打在所有質疑者臉上。
七叔公俯身撫過字跡,眼中滿是驚嘆:“好字!好心境!”
“第五考,勞!”最后一考,七叔公語氣沒了最初刁難,多了幾分期許。
兩名下人端來巨大楠木托盤,盤中雜亂堆著數(shù)十種草藥,金銀花與斷腸草葉片難辨,還混著烏頭、馬錢子等毒草,便是藥圃老人也未必能全分清。
“分門別類,報出名與藥性,錯一處即敗?!逼呤骞谅暤馈?
眾人暗忖這是刻意刁難,成人面對這堆草藥都要費功夫,何況五歲孩子?
沈玉姝眼中又閃微光,死死盯著托盤,盼他認錯一株。
可裴策似回到榮安堂的午后,沈青凰手把手教他辨藥的畫面清晰如昨,那句“辨藥先辨心,用心則無錯”的叮囑猶在耳畔。
他蹲下身,逐株拿起草藥,細嗅氣味、摩挲紋理,口中念念有詞:“這是金銀花,性甘寒,歸肺心胃經(jīng),能清熱解毒、疏散風熱……這是-->>斷腸草,劇毒,葉如芹、莖帶細毛,誤食半時辰腹痛亡,甘草綠豆可解……這是烏頭,塊根有毒,能祛風除濕,需炮制后用……”
他動作熟練,將毒草與常用藥分置,神情專注地旁若無人。
一炷香后,裴策放下最后一株甘草,托盤內草藥已分揀得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