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宅院鮮麗繁復(fù),范家府邸窮極奢華,文郡王府卻又不同。
郡王府中內(nèi)含大片園林,其中亭榭錯落,池塘曲折,府中園圃芬芳,大片花卉齊全。聽聞每年宮中內(nèi)苑賞花,一部分就是由文郡王府的尋芳園進奉。
如今正值金秋,一踏入郡王府,一叢一叢金桂滟滟,頓覺冷香撲面而來。
前面引路婢子見銀箏面露驚嘆之色,掩住眸中輕蔑,笑道："今日郡王府中設(shè)宴,大家都在后園忙著。你們將藥送至后廚,就可以走了。"
陸瞳沒說話。
送藥其實送至王府門口就行了,不過藥茶如何存放,飲用時的注意事宜還得一項一項與人交代,陸瞳與銀箏把藥送到后廚,又將該交代的事全部交代了一遍,這才退了出去。
引路婢子將診銀遞給銀箏,望著陸瞳笑道："若是夫人用得好,之后還得勞煩姑娘再跑一趟,多送些藥茶來。"
銀箏忙道："應(yīng)該的。"
陸瞳也低聲應(yīng)了,引路婢子正要送她們二人出去,冷不防身后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
"陸大夫"
陸瞳一頓,轉(zhuǎn)過身去,就見個鬟髻高挽、頭戴珠釵的婦人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正詫然看著自己。
董夫人
陸瞳心中微微驚訝。
沒想到竟在這里遇到了董麟的母親,太府寺卿府上的董夫人。
陸瞳頷首："董夫人。"
董夫人朝她走了兩步,目光在她背著的醫(yī)箱上停留一瞬,有些好奇,"陸大夫怎么在這兒,莫非郡王府有人病了不成"
引路婢子聞,生怕董夫人誤會,忙在身后輕輕推了把陸瞳。
陸瞳便道："不是。民女是來給郡王府送‘纖纖’的。"
"纖纖"董夫人怔了一下,隨即笑起來,"陸大夫的生意都做到郡王府了,看來仁心醫(yī)館如今的名氣不小啊。"
陸瞳微笑回道："全仰仗先前夫人幫忙。夫人交游顯貴,那些人家聽聞夫人說了,才會紛紛前往醫(yī)館購藥。"
董夫人最愛聽人說她人緣上佳,聞心中愉悅,再看陸瞳,越發(fā)覺得這位年輕醫(yī)女識情識趣,比如今那些小輩會說話多了,難怪昭寧公世子會對她青睞有加。
想到昭寧公世子裴云暎,董夫人心中忽然一動。
她看向陸瞳,目光閃了閃,拉起陸瞳的手,親昵笑道："今日中秋,郡王府設(shè)宴酬客,我是來赴宴的。"
"你也算趕得巧,眼下宴席還未開始,估摸各家夫人小姐已到了許多。你隨我走一趟,我同她們說說你那藥茶,你身上若帶了幾罐,便送與她們試試,也算把住這個機會。如何"
陸瞳有些意外。
董夫人面上笑著,心中卻自有考量。
前幾日,自家老爺與她閑談時,曾提起過昭寧公世子,如今的殿前司指揮裴云暎。
京中貢舉一案后,禮部大波人馬被牽連,朝中人人自危。帝王震怒之下,反倒越發(fā)寵信裴云暎。今日中秋,皇帝賜宴鳴林苑中,除親王宗室外,唯有貴近方可入苑,裴云暎正在其中。
皇家對裴云暎信任有目共睹。
此人如此年輕,將來前程必然無可限量,多攀些交情沒好處。
裴云暎心思難測,卻對仁心醫(yī)館的醫(yī)女陸瞳親近有加。董夫人自認與陸瞳關(guān)系不錯,如今既在宴席上,賣陸瞳個人情,將來在與裴家交好時,說不定會簡單許多。
董夫人心中打定主意,便叫陸瞳背著醫(yī)箱,又帶上銀箏,一同去宴上露露面就走。
尋芳園中,筵席鋪設(shè),四處寶玩山石。流杯亭榭中,已到的貴族女眷們側(cè)身坐著,看盛酒的杯盞從蜿蜒的流杯渠中飄過,笑聲清脆不絕。
陸瞳隨著董夫人一到尋芳園,就有女眷同董夫人打招呼："董夫人今日怎么來得這般晚"又一眼注意到董夫人身邊的陸瞳,面露疑惑："這位是……"
陸瞳衣飾清簡,與在場貴女不同,但若說是婢女,瞧董夫人待她親昵神情又不像。
董夫人將陸瞳拉到身前："這位是仁心醫(yī)館的陸大夫,我先前就認識,剛在郡王府里遇著了,就帶她過來瞧瞧你們。"
見祝女眷投來的打量目光,董夫人又笑道："可別小看人家,前些日子咱們盛京時興的那味藥茶‘纖纖’,可就是出自她手。"
此話一出,眾女眷登時眼睛一亮,立刻圍攏過來。
"纖纖"藥茶,早在之前觀夏宴中就有人聽說了,畢竟那位詳斷官夫人趙飛燕當(dāng)時可是以窈窕身姿大出了風(fēng)頭。這之后不少人前去買了這味藥茶,但也有人認為是夸大其詞,不肯相信。
但今日郡王府盛宴上,董夫人親自帶人引見,縱是不信的,此刻也生出三分嘗試念頭來。畢竟董夫人都當(dāng)著這么多人面兒替她擔(dān)保,至少應(yīng)當(dāng)不是全無功效吧。
有年輕小姐問陸瞳："那你現(xiàn)下可還有藥茶帶在身上"
陸瞳道："有的。"遂打開醫(yī)箱,取出幾罐"纖纖"遞去,又輕聲開口。
"實在抱歉,今日出來得匆忙,只帶了這么幾罐。夫人小姐們?nèi)暨€有想要的,我用紙筆記下府邸,回頭一一親自登門送上。"
那些夫人小姐們聞,越發(fā)來了興致,紛紛湊近要陸瞳記下名字。董夫人瞧著瞧著,意味深長看了一眼陸瞳。
今日來的都是高官顯貴府上女眷,陸瞳把這些名字記下,再逐一登門,也就是多了條門路。這些門路,未必日后不會成為裴家的門路……
縱然不為裴云暎著想,她那小破醫(yī)館攀上這么多富貴人家,只要有一家同她有了聯(lián)系,對將來的生意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畢竟盛京這地方,富貴、榮華以及源源不斷的利益,從來都是一脈連著一脈,沒有單打獨斗的。
她正暗暗欣賞著陸瞳這份伶俐,陡然聽見身后傳來一個女子含笑的聲音。
"怎么都圍成一團,什么事這樣熱鬧啊"
眾人回頭看去,陸瞳也抬眸,就見自亭榭后,幾個婢女簇擁著一位年輕女子迤邐行來。
這女子一身石榴紅牡丹彩蝶戲花羅裙,烏發(fā)挽鬢,斜插一只金累絲紅寶石步搖,耳邊兩滴珊瑚耳墜更襯得她膚白如玉,柳眉如煙,雙瞳剪水,隨她走近,滿身環(huán)佩珊珊作響,十足嫵媚逼人。
在座女眷起身,叫她"顏夫人"。
顏夫人
陸瞳正看著那位"顏夫人"款款走近,身側(cè)董夫人將她衣袖輕輕拉了拉,低聲在她耳邊道。
"這位是郡王府側(cè)妃,孟惜顏。"
原來是側(cè)妃。
陸瞳還未說話,又聽得董夫人繼續(xù)囑咐,"等下她若找你說話,記得,千萬不要提起小裴大人。"
陸瞳一怔："為何"
"你還不知道嗎"董夫人驚訝看著她,"文郡王妃裴云姝,與小裴大人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王妃與孟惜顏素來不和,她要是知道你是殿帥的人,一定會變著法兒為難你。怎么,"董夫人目光閃了閃,"小裴大人沒有同你說過此事"
陸瞳搖了搖頭,心中卻微微一動。
她聽杜長卿說過,昭寧公府上還有一位嫡長女,也就是裴云暎的姐姐,但早在多年前就已出嫁離府。陸瞳只知道裴大小姐所嫁亦是盛京高門貴胄,但究竟具體是誰,卻沒有仔細打聽過。
沒想到她就是文郡王府的王妃。
不過,郡王府中籌辦佳筵,為何不見郡王妃主事,反倒是這位側(cè)妃前呼后擁,一臉盛氣凌人,像足了王府的女主人。
陸瞳正心中思索著,那頭的側(cè)妃孟惜顏大約也從旁人嘴里聽說了陸瞳的事,漫不經(jīng)心地掃來一眼,并未將她瞧在眼里的模樣。
陸瞳默了默,對董夫人起身行禮。
"夫人,筵席即刻開始,我也該離開了。"
董夫人想了想,點頭："也好。"
這里畢竟是郡王府而不是董家,玩笑閑說還行,但陸瞳一介身份低微的平人,是沒有資格入筵的。縱然董夫人想要送陸瞳人情,卻也不會為了陸瞳得罪各位女眷,更不會讓郡王府心生不滿。
不過,瞧陸瞳剛剛記的那一大本名冊,想來今日她所獲頗豐,這個人情算是送出去了。
董夫人笑道："過幾日得了空,你再來我府上說話。"
陸瞳溫聲應(yīng)了,將醫(yī)箱背好,正欲同銀箏一道離開,忽然聽見亭榭后有人焦急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
這聲音出現(xiàn)得突然,將筵席上歡樂的氣氛頃刻打碎,眾人登時噤聲朝前看去,陸瞳的腳步也一停。
眾目睽睽之下,一個青衣丫鬟繞過花圃,跌跌撞撞奔至孟惜顏跟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孟惜顏望著腳邊人,柳眉一挑,聲音帶了些薄怒："冒冒失失喊什么"
丫鬟抬頭,一臉驚恐地望向孟惜顏。
"夫人,出事了,剛剛王妃院中的人說,王妃突然腹中疼痛難忍,怕是動了胎氣,眼下正難受得緊,請您趕緊過去瞧瞧！"
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