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話音剛落,蘇晉摻著許元喆的手一松,電光火石間從靴里拔出一把匕首,扎入牙白衫子的左腿。
牙白衫子吃疼,腿的力道消失全無,蘇晉顧不上手上疼痛,當(dāng)機立斷撿起長刀往前拼命一揮。
她聽見皮開肉綻的聲音,溫?zé)岬难艦R到她的臉上身上。
也不知這牙白衫子死了沒有。
視野中一片模糊的血色,恍惚間,蘇晉竟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刑部不是要送個死囚讓她殺一儆百么如今她無師自通,死囚人呢
蘇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眼神血意森森,就像個亡命徒:不是說要宰了我嗎要么上,要么滾,否則誰再往前一步,本官就砍了誰!
至申時時分,東西二城的兵馬司終于在朱雀巷匯集。
覃照林身后的茶坊應(yīng)聲而開,禮部的江主事上前來跟覃照林行了個大禮,道:今日多虧覃指揮使庇護,大恩大德,深銘不忘。
覃照林道:江主事客氣了,這正是在下職責(zé)所在。
江主事又道:敢問指揮使,早時可是京師衙門的蘇知事來過了
覃照林稱是。
江主事四下望了望,問:那他現(xiàn)在人呢
覃照林嘆了一聲:這正是老子……我目下最擔(dān)心的,蘇知事進那朱雀巷里頭找人去了,已近兩個時辰,還沒出來。
江主事驚了一跳:還沒出來又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喃喃道:壞了壞了。
覃照林看他這副樣子,簡直匪夷所思:怎么,莫非這蘇知事還有甚么來頭不成
正當(dāng)時,長街盡頭忽聞金角齊鳴,馬蹄震天,一眾將士官員策馬而來,身后還跟著數(shù)千兵衛(wèi),皆是頭戴鳳翅盔,身穿鎖子甲。
竟是金吾衛(wèi)的裝扮。
覃照林一時有些搞不清狀況,倒是江主事,認清排頭二人,登時就拽著覃照林跪下,趴在地上高聲行禮:卑職拜見柳大人,拜見左將軍。
柳朝明冷著一張臉,并不語。
左謙抬手將他二人虛虛一扶,也不出聲,反是轉(zhuǎn)身號令道:眾將士聽令!列陣!
肅穆的金吾衛(wèi)方陣驀地分列兩側(cè),長街盡頭再次傳來馬蹄聲。
馬上之人紫衣翻飛,一雙眼如星月,明亮至極。至眾人跟前,他勒馬收鞭,駿馬前蹄高抬,揚起一地塵土。
左謙單膝跪地,高呼道:參見十三殿下!
一時間,眾將士得令,齊身跪拜,山呼海嘯道:參見十三殿下!
春闈至今,仕子聚眾鬧事共十五起。也曾有狀子遞到大理寺、都察院,狀告春闈主考裘閣老徇私舞弊。
科場案非同小可,柳朝明與張石山商議后,只簡略奏明圣上,決定等傳臚之后徹查。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傳臚當(dāng)日的安危。大典過后,狀元游街,一甲三人自承天門出,途經(jīng)夫子廟,至朱雀巷,一路當(dāng)嚴(yán)防死守,萬不能出岔子。
楊知畏道:明日我在宮中,府衙一切事宜當(dāng)聽孫府丞差遣,依柳大人張大人的意思,凡有鬧事,一并抓回衙門。
孫印德掐死楊知畏的心都有了,狀元游街,眾百姓爭相競看,當(dāng)真有人鬧事,混在百姓里頭,哪能那么好抓
他堂堂府尹避難都避到宮里頭去了,還將這苦差事甩給他想得美。
孫印德撩袍往地上一跪,道:游街治安是由五城兵馬司負責(zé),當(dāng)真有人鬧事,那下官豈不要跟指揮使大人要人下官區(qū)區(qū)一府丞,指揮使如何肯將人交給下官
楊知畏道:這你不必憂心,我會將府尹掛印留與你。
孫印德又道:若下官帶衙差去巡查治安,京師衙門又由何人坐鎮(zhèn)調(diào)度
楊知畏見他推脫再三,不悅道:自當(dāng)由劉推官頂上,署內(nèi)事宜繁多,但也不是離了誰就不行。
劉義褚聽了這話卻為難道:下官平日里審個案,訴個狀子倒還在行,奈何舉子出身,不熟悉傳臚的規(guī)矩,恐難當(dāng)此任。
張石山面色不虞:堂堂京師衙門,連個知儀守禮,調(diào)度坐鎮(zhèn)的人也找不出
周萍借機道:回稟大人,衙中有一知事,乃進士出身,當(dāng)年受教過傳臚儀制。
張石山自然曉得這個人是跪在退思堂外的蘇晉。
外頭風(fēng)雨交加,他心心念念后生的安危,聽了這話,就勢道:便命他進來說話。
少傾,蘇晉站在退思堂門檻外,跟張石山柳朝明行禮。她淋了雨,唯恐將濕氣帶進去,并不進堂內(nèi)。
張石山原想讓她去換過衣裳,但柳朝明自到衙署一直面色森然,張石山曉得他一向看中守禮克己之人,怕再對蘇晉寬宥,惹他不快,便開門見山對蘇晉道:你既是進士出身,想必熟知傳臚大典的規(guī)矩,你便從唱臚起,自游街畢,一一講來。
蘇晉應(yīng)是,方說了兩句,柳朝明冷聲打斷:聽不清。
蘇晉頓了一下,只好大些聲氣從頭講起。
春雷隆隆,急雨下得昏天暗地,柳朝明臉色森寒,再耐不住性子聽下去,將茶盞往案上一擱,訓(xùn)斥道:是沒人教過你該站在哪里回話么
退思堂鴉雀無聲,蘇晉道:回大人,下官一身盡濕,恐將寒意帶進堂內(nèi),若叫各位大人沾染了病氣,該是下官的罪過了。
柳朝明的面色更加難看:那你還杵在這
他的話沒頭沒尾,儼然一副要定罪論罰的模樣。
蘇晉稍一遲疑,當(dāng)即跪地行了個請罪的大禮,匆匆退了下去。不稍片刻,她便回來了,換了身干凈衣裳。
雨細了些,春陽掙脫出云層,灑下半斛光,將退思堂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蘇晉抬起眼皮,瞥了堂上一眼,柳朝明沉默寡地坐在光影里,方才莫名的戾氣已散了不少,眉梢眼底透露出一如既往的高深。
她松了口氣,依張石山所,將傳臚的規(guī)矩仔細說了一遍,無一不妥。
張石山點了點頭,命一干人等悉數(shù)退下,只留了蘇晉。
他囑咐道:雖說明日留你在衙署調(diào)度是以防萬一,但孫印德畢竟是個靠不住的,你這一日要多留心些才好。
蘇晉稱是。
她雖換過衣衫,但發(fā)梢未干,泠泠水意稱著修眉明眸,清致至極。
柳朝明的目光在蘇晉身上掃過,淡淡道:明日,我會命刑部給你送個死囚過來。
又是句沒頭沒尾的話。
蘇晉揣摩片刻,試探著問:大人的意思是拿這死囚做文章,當(dāng)真有仕子鬧事,殺一儆百
柳朝明卻不置可否:你看著辦。
蘇晉默了默道:柳大人,下官一介書生,連傷人都不曾,君子遠庖廚,寧見其生,不愿見其死,遑論取人性命,下官不會。
柳朝明面無表情道:你生來便會拽文
蘇晉不。
柳朝明站起身,路過她身邊冷冷丟下一句:不會便學(xué)。
至晚時分,霞色噴薄而出,一方天地濃艷似火,應(yīng)天府一干大小官員立在衙門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班子,恭送二位大人。
方才柳朝明對蘇晉嚴(yán)苛的態(tài)度,孫印德看在眼里。
他排頭立在車馬前,投其所好地請教:柳大人,不知蘇知事躲懶曠值,私查禁案,數(shù)罪并罰,該是個甚么處置
柳朝明轉(zhuǎn)頭看他一眼,聲音聽不出情緒:他私查禁案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