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笑著回答,不愧是孫道長,老成持重,行事沉穩(wěn)。
當(dāng)下,陳平安最好的打算,就是先找一個外人,確定了這座小天地光陰流水的流逝速度后,確認(rèn)不會耽誤他沿著那條大瀆游歷,那就可以在這邊稍作停留一些時日,爭取與各路神仙相安無事,能夠讓他在此安穩(wěn)修行,將水府、山祠兩處竅穴儲藏蓄滿靈氣。
盡量多汲取一些道觀青磚當(dāng)中的水運精華。
三境的水府和山祠,蓄水有限,至于其它氣府,由于有那一口純粹真氣的存在,留不住多少靈氣,恐怕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件百睛饕餮法袍的靈氣聚攏?？伤届魞傻仂`氣哪怕會滿溢,其實無妨,陳平安可以在此畫符。
用春露圃那罐最好的仙家丹砂,在金色材質(zhì)符紙上畫符,消耗靈氣越多越好,畫符品秩就越高。
修行煉氣,研習(xí)符箓,掙神仙錢,一舉三得。
甚至陳平安會打算借此靈氣,去嘗試著開辟出第三座關(guān)鍵竅穴,為將來的第三件五行之屬本命物,先騰出位置。
因為陳平安有一種直覺,五行之屬的木屬本命物,已經(jīng)有了著落。
其實換一種角度去想,身處小天地之內(nèi),對于身在北俱蘆洲的陳平安而,不全是壞事。
因為這會斷絕他與清涼宗賀小涼的牽連。
她當(dāng)初跟隨自己進(jìn)入骸骨灘鬼蜮谷,去了京觀城近距離盯著自己,以及被自己力扛天劫連累之后,不得不主動主動掐斷冥冥之中的那種聯(lián)系,應(yīng)該是躲入了那座小洞天,以免雪上加霜,再次被他陳平安坑害,都是此理。
所以一座小天地之內(nèi)的所有得失,都是陳平安獨自一人的自家事。
這其實就是好事。
最壞的打算,當(dāng)然就是陳平安一劍破開天地禁制,溜之大吉。
哪怕不談碧綠琉璃瓦與道觀地面青磚,光是那兩只小巧玲瓏的竹編魚籠,就讓陳平安大吃一驚了。
極有可能是那龍王簍！
哪怕是品相損傷嚴(yán)重、品秩最低的兩只小竹籠,那也還是值得砸錢修繕如新、然后可以拿去捕捉蛟龍的龍王簍。
那么。
孫道人的意外,還要不要一直管下去
欺人不難,自欺也易,只是修道之人,只要還有證道之心、登頂之望,自欺本身便是最大的癥結(jié)。
因為看似最簡單,所以未來關(guān)隘才最大。
比如書簡湖玉璞境野修劉老成,就差點因此身死道消。
當(dāng)真給了孫道人兩張金色材質(zhì)的符箓,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問心無愧了
還是說,為了省心省力,干脆利落解決掉武夫黃師這個意外的根源
論跡不論心還是論心不論跡或是兩者皆需要
顧璨無需如此。
馬苦玄無需如此。
世上的所有山澤野修,可能都如需如此。
而崔東山,陸臺,鐘魁,齊景龍,可能都會有他們自己的選擇,無論選擇與他陳平安相同或不同,但應(yīng)該都不會像他陳平安這樣為難。
當(dāng)陳平安真正走上修行路,成為半個修道之人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所有支撐他走到今天的那些道理。
真的會讓他覺得變成負(fù)擔(dān)。
就像當(dāng)年年幼登山之時,背著的那只大背簍,還沒有裝草藥,就已經(jīng)讓人感到沉重。
可為難之處,就在于恰恰是這些當(dāng)年的負(fù)擔(dān),帶著他一路走到了今天。
與己為難,是那修道登山的難上加難。
就在此時,孫道人以心聲告之陳平安,陳道友,小心些,這黃師深藏不露,竟是一位六境武夫,道友你所剩攻伐符箓不多了,貧道還算擅長廝殺,到時候你退遠(yuǎn)一些便是,只是可別忘了為貧道壓陣啊,別太節(jié)省符箓,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只管一起砸向黃師,不過也別誤傷了貧道。
陳平安愣了一下,心境豁然開朗,微笑著回復(fù)道：孫道長放寬心,實不相瞞,我除了符箓之道,對敵廝殺,也是一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檬帧?
孫道人無奈道：陳道友,別這樣,聽你說這種大話,貧道不會寬心半點,只會心里發(fā)怵。
陳平安笑道：孫道長出身仙家高門,道法高深,說不定都無需我出手相助。
孫道人不再語,心想被你這種眼窩子淺的家伙溜須拍馬,貧道真是沒有半點成就感。
黃師直覺敏銳,大致猜出兩人在暗中交流。
只是不覺得兩個道門廢物,能聊出什么花樣來,怎么死嗎如何在鬼門關(guān)門口把臂歡嗎
陳平安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后,便覺得天高地遠(yuǎn),青山綠水,風(fēng)景處處可親。
只是再一看,便讓陳平安皺眉不已。
搖了搖頭,異象便無。
陳平安忍不住開口提醒孫道人,孫道長,小心些。
孫道人笑道：道友大話莫講,廢話莫說。
在臺階另外那邊。
確實是狄元封與兩位云上城譜牒仙師起了沖突。
云上城兩位年輕男女,無意間尋見了一處遠(yuǎn)古仙人的修道之地,然后機(jī)緣之下,從一幅字帖當(dāng)中,打開了機(jī)關(guān),竟然找到了一副金枝玉葉、寶光瑩澈的遺蛻白骨。
有此光景,數(shù)百年甚至是千年瑩光不衰,必然是一位元嬰地仙,或是得了一樁驚世駭俗的福緣,屬于傳說中那些玉璞境修士的遺蛻。
至于更加匪夷所思的仙人境遺蛻,則不至于化作枯骨,血肉消散。
而遺蛻身上那件法袍,近乎圓滿無瑕,品相沒有絲毫折損。
原本狄元封暗中尾隨那對兩個經(jīng)驗不夠的雛兒修士,并沒有抱太大希望,不曾想這一看,就看到了大門道,那副遺蛻珍稀不珍稀,從法袍品相,就看得出來端倪,何況其中一位年輕男子修士,還將遺蛻和法袍收入了一支白霧繚繞的白玉筆管當(dāng)中,顯然是傳說中的仙家方寸物無疑。
狄元封掂量了一下對方修為,覺得有機(jī)可乘,便隱匿在出口,尋了一個機(jī)會,打算一擊斃命,奪了寶便遠(yuǎn)遁,一支筆管方寸物,外加仙人白骨遺蛻和那件法袍,這可就是三樣重寶。
不料凌厲一刀之下,那名年輕男修只是法袍破損,外加身受重傷,仍是護(hù)住了那支筆管。
狄元封便要順勢出刀,將那驚慌失措的不濟(jì)事女修宰了。
只是一位老修士憑空出現(xiàn),不但擊退了狄元封,還差點將狄元封留在了那處仙人坐化之地的茅庵。
狄元封憑借那把祖?zhèn)鞣ǖ?破開一座術(shù)法牢籠,負(fù)傷遠(yuǎn)逃。
心中大罵不已,狗日的譜牒仙師,身上竟然穿著兩件法袍！
年輕男修臉色慘白,伸手一抹,手心全是鮮血,若非小心起見,兩件法袍穿戴在身,不然受了這結(jié)結(jié)實實一刀,自己必死無疑。
女修看得心疼萬分,對那個陰險小人更是恨恨不已,在顧不得自己安危,就要御風(fēng)追殺而去,對方受傷不輕,說不定可以痛打落水狗。
那位龍門境老供奉淡然道：窮寇莫追。再者,得了這么大一份機(jī)緣,你們也該見好就收。接下來你們該考慮的,是怎么離開此地。北亭國那位小侯爺,已經(jīng)在山腳山頂都安排了一位武學(xué)宗師,負(fù)責(zé)把守關(guān)口,你們自己商量著辦。
隨后老供奉便身形消散。
那對劫后余生的云上城年輕男女,大難不死,心情起伏,所以都沒有注意到那位老供奉眼中的掙扎。
如果不是還有一位多余的護(hù)道人,老真人桓云,這位擔(dān)任云上城首席供奉將近百年的自家修士,恐怕就要讓兩個懷揣重寶的年輕晚輩,知道什么叫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了。
而不遠(yuǎn)處,一位以上乘符箓隱匿身形與漣漪氣機(jī)的老真人,對于龍門境供奉的隱忍不發(fā),他桓云亦是神色復(fù)雜,似乎有些慶幸,又有些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桓云喃喃道：修行不易,修心更難啊。
一聲心湖嘆息過后,老真人再次身形消散。
先前有些早早落在眼中、卻恪守規(guī)矩不去拿的寶物機(jī)緣,他桓云當(dāng)下已經(jīng)可以伸手去取了。
因為這兩位沈震澤嫡傳,已經(jīng)絕對沒有心思再去探寶,而是想著如何脫離困局。
至于那位龍門境供奉修士,也該是差不多的念頭和打算。
除了幾處殿閣樓臺的仙家器物,桓云更想要去山巔道觀那邊看一看,那些先前御風(fēng)遠(yuǎn)觀一眼的琉璃碧瓦,比什么都金貴。
只不過此物不著急,有那位北亭國金身境武夫坐鎮(zhèn)山巔,不到萬不得已,這位老真人不會去硬搶。
背著一個包裹的狄元封,躲在一座假山之后,咽下一顆丹藥后,大口喘氣,嘴角滲血不停,心中罵娘不已。
既然還有心氣罵人,就意味著尚未傷及根本。
狄元封毫不后悔出手奪寶。
一擊不成,也無繼續(xù)糾纏的心思了。
半山腰處的臺階上。
小侯爺詹晴手持折扇,輕輕扇動清風(fēng),水龍宗金丹地仙女修,白璧站在一旁。
芙蕖國武將高陵,站在山腳那邊的白玉拱橋一端。
詹晴所在侯府的那位家族供奉武夫,則去了山頂。
剩余一位跟隨白璧而來的芙蕖國皇家供奉,則在得到白璧的點頭后,去搜刮寶物。
詹晴望向遠(yuǎn)處的異象,皺眉道：這么多人,怎么進(jìn)來的難道有人直接破開了洞室禁制
白璧嘆了口氣道：此地本身,才是最大的麻煩。我去山外四周轉(zhuǎn)悠一圈,看看能否飛劍傳訊給宗門。
詹晴起身道：我陪你一起。
白璧搖頭道：你去山腳那邊,高陵此人最知輕重,一定會護(hù)著你的安危。先不著急去山巔,那邊變數(shù)大,會讓我不放心遠(yuǎn)游,探究此地邊界。
白璧御風(fēng)升空,化虹而去。
詹晴心神往之。
這便是金丹地仙的風(fēng)采。
詹晴緩緩下山,一個金身境的高陵,未必?fù)醯米∷袑毧汀?
不過只要那浩浩蕩蕩涌向山頭的各路訪客,沒本事聚攏成一股繩,便是一盤散沙,任由他詹晴予取予奪。
進(jìn)入秘境后,與白姐姐商議過后,詹晴改變了主意。
所以詹晴沒打算大開殺戒,而是打算與那些過境修士、武夫做一筆買賣。
上山可以,但是下山之時,需要私底下與他詹晴會晤,交出其中一件被他看上眼的山上器物。
一件即可。
至于其它被幸運兒隨身攜帶的物件,到時候白姐姐當(dāng)然會默默記錄在冊,回頭交予水龍宗祖師堂,讓那些地仙修士將這些螻蟻一一抓捕、取回寶物。
如此一來,便不用他詹晴親手打殺誰,和氣生財嘛。
當(dāng)下就能省去諸多麻煩和意外。
山澤野修,除非覺得自己深陷必死境地,一般都很怕死惜命,都好商量。
反而是那些山門勢力兩頭不靠的譜牒仙師,不太看得清楚形勢。
他那位野修出身的元嬰師父,如今是水龍宗的掛名供奉,白姐姐更是他未來的神仙道侶,怎么看都是一家人。
所以這座仙府遺址,是水龍宗的囊中之物。
在這之前,白姐姐與他商量過了,盡量多撿取幾件重寶,盡量保證在五件之內(nèi),貪多嚼不爛,不然她不好在宗門那邊交待,而且詹晴與她的取寶動作,一定要隱蔽再隱蔽,多折騰一些障眼法,在這期間,元嬰修士都要夢寐以求的至寶,兩人絕對不能碰。不然一座宗門那幾位老祖,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旦將來聞訊趕來,成功占據(jù)此地,定然不會錯過任何一位入境之人,刨根問底起來,手法層出不窮,動輒在修士神魂一事上下功夫,到時候只要詹晴被順藤摸瓜,露出馬腳,她白璧也難辭其咎,被祖師堂蓋上吃里扒外的一頂帽子,就會得不償失。
但是三四件法寶,他們兩個晚輩,作為開疆拓土的最大功臣,即便祖師堂獲悉,有她傳道恩師與詹晴師父兩人的面子在,那十?dāng)?shù)位有資格在祖師堂擺下座椅的大修士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任何一位山上的譜牒仙師,既受規(guī)矩、底蘊(yùn)的庇護(hù),也受規(guī)矩、戒律的束縛。
詹晴到了山腳,和顏悅色與高陵吩咐下去,高陵這位芙蕖國剛剛升為正三品武將的金身境武夫,沒有異議。
護(hù)送女修白璧返鄉(xiāng)入京的當(dāng)天,圣旨就到了高陵的將軍府上。
所以高陵知道了一件事情,在軍功難掙如登天的芙蕖國,與那座水龍宗攀附關(guān)系,比什么都管用。
詹晴站在白玉拱橋一端,以折扇輕輕敲擊橋梁異獸,玉樹臨風(fēng),白衣風(fēng)流。
高陵朗聲告訴臨近拱橋眾人應(yīng)當(dāng)遵守的規(guī)矩。
當(dāng)然沒有任何人會服氣。
有人不敢硬闖,便想要從別處躍過那條宛如護(hù)城河的幽綠河道。
結(jié)果被高陵一掠而去,一拳攔截下來,當(dāng)場斃命,修士尸體碎成七八塊。
這一拳高陵藏私不多。
所以就有修士驚呼金身境武夫,以及報出芙蕖國武夫第一人高陵的大名。
一拳過后。
鬧哄哄的對岸,便就立即消停了,只有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
不知何人在何處,應(yīng)該是用上了仙家秘術(shù),以一個沙啞嗓音,用心湖漣漪呼喊道：咱們?nèi)硕鄤荼?合伙宰了這倆,到時候分頭上山,各拿各的,豈不是更好！何必看人眼色,咱們?nèi)羰怯腥诉\氣一般,只能拿到手一件寶物,難不成也要雙手奉上,白白送給這北亭國的紈绔子弟此時不齊心合力,到時候下山之時,可就更難眾志成城了吧
這一番語,說得不少人都動心了。
兩位施展了障眼法的彩雀府女修,相視一笑。
說出這番蠱惑人心的語之人,正是她們護(hù)道的一位祖師堂嫡傳少女。
年紀(jì)不大,心性不差。
而她們正是彩雀府府主孫清,與祖師堂掌律祖師武峮。
原本武峮一人護(hù)道就足夠,但是孫清覺得在彩雀府山頭上,十分煩悶,就跟著散心來了,不曾想這一散心,就撞了大運。
武峮偷偷與年輕府主交流,先前那位年輕地仙,該不會是芙蕖國白璧
孫清冷笑道：是水龍宗嫡傳弟子又如何,亂戰(zhàn)之中,城府不夠,本事不濟(jì),死了白搭。
說完這些,孫清神色淡然道：你我一樣如此。
武峮憂心忡忡道：不過洞室那邊突然山水紊亂,禁制大開,處處皆是秘境入口,是不是太過湊巧了
孫清瞥了眼天幕,緩緩道：既來之則安之。
武峮嘆了口氣,看了眼自己身旁一身平和氣象的年輕府主,難怪她是彩雀府歷史上最年輕的金丹府主,而自己只是年復(fù)一年到了頭的掌律祖師。
他們這邊的岸邊,叫囂不已,人人喊打喊殺,揚(yáng)要宰了那個芙蕖國武將,還要將那個北亭國小侯爺剝皮抽筋。
結(jié)果詹晴笑容燦爛,啪一聲打開折扇,在身前輕輕扇動清風(fēng),開口只說了一句話,殺我可以,先到先得。
孫清笑了笑,輕輕以手肘撞了一下武峮,你先出馬,不然雙方能耗上一百年。
武峮心中了然。
頭戴冪籬又有障眼法遮蔽容貌的武峮,大踏步走出隊伍,率先走上白玉拱橋,起先腳步不快。
她此次下山,穿了兩件法袍,里邊的才是彩雀府頭等法袍,外邊的,則是托人從云上城重金購買而來的法袍。
只不過外邊那件云上城法袍,當(dāng)然又有施展小小的障眼法,不然也太過顯露痕跡,當(dāng)別人是傻子了。
事實上那兩位云上城沈震澤的嫡傳子弟,也是差不多的行徑,內(nèi)外兩件法袍,剛好換一下,自家法袍外內(nèi),彩雀府法袍在外。
武峮先前走得慢,拱橋那邊的眾人有人挪步,卻走得更慢。
生怕被這個不知來歷的娘們給坑害,跑得太快,當(dāng)了那出頭鳥,給高陵又一拳打得血肉崩散。
不過接下來所有野修、小山頭譜牒仙師與江湖武夫,便如釋重負(fù),頓時心情激蕩起來,再無太多疑慮。
因為那娘們竟是越走越快,最后直接飛掠而去,祭出一手仙家攻伐術(shù)法,然后硬生生吃了高陵兩拳,一拳破術(shù)法,一拳打殺人,女子修士被打得如同斷線風(fēng)箏,摔回拱橋?qū)Π?女子也真硬氣,掙扎著起身后,一不發(fā),竟是再次走向橋面。
有人真正帶了頭,眾人便再無猶豫,開始怪叫連連,吼叫不斷,紛紛過橋過水。
詹晴勃然大怒,恨極了那個帶頭送死的娘們。
沒有任何猶豫,轉(zhuǎn)頭掐指,吹了一聲響徹云霄的口哨。
山巔那位家族供奉七境武夫,飛奔下山,一個前沖,從白玉廣場高高躍起,重重墜地在那條登山臺階上。
山腳已經(jīng)有眼尖之人看到這一幕,便心驚膽戰(zhàn)起來,手上便弱了幾分聲勢。
不曾想又有沙啞的女子嗓音重重響起,先宰了橋邊兩個,再來一人又能咋樣！一人一招下去,仍是一灘肉泥！
山腳這邊,已經(jīng)開始亂戰(zhàn)。
遠(yuǎn)處,白璧御風(fēng)懸停在一處地界邊緣,一條線之外,白霧茫茫,不管她如何施展術(shù)法神通,都不見那條線后的風(fēng)景。
她緩緩落下身形,駕馭石子撞入白霧當(dāng)中,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隨后她又撕裂大塊地面,撞入那片云霧,依舊毫無動靜。
這比山水禁制更加令人感到可怕。
眼前此物,名為未知。
水龍宗歷史上,就有一位玉璞境老祖師和一位元嬰大修士,先后隕落在秘境當(dāng)中,事后宗門連尸骨都沒能找到。
白璧憂心忡忡,自己是該想一想退路了。
原本視為一座淺水池塘的此處仙府遺址,絕對來歷不小。
橫貫北俱蘆洲中部東西的那條濟(jì)瀆,是水龍宗的宗門根基所在,其中那座最為重要的祖師堂,其前身就是三座濟(jì)瀆遠(yuǎn)古祠廟之一,至于其余兩座,一座被大源王朝占據(jù),奉為濟(jì)瀆廟正宗,依舊香火鼎盛,另外一座被某個覆滅宗門占據(jù)多年,一樣打造成了祖師堂,但是在與劍修宗門的廝殺當(dāng)中,毀于一旦。
此地氣象,與自家祖師堂有幾分相似。
這也是白璧有底氣讓詹晴自取四件法寶的理由所在。
一旦真是某條遠(yuǎn)古大瀆的祠廟遺址,她與詹晴的這樁開門功勞,就太大了。
但是白璧不知為何,就是有些擔(dān)心,害怕出現(xiàn)最壞的結(jié)果。
還不是什么出不去,找不到退路。
因為一旦她和詹晴兩人消失太久,水龍宗自會循著線索過來尋人。
白璧真正擔(dān)心的,是此地會變作一座所有人葬身之地的新墳冢。
試想一下,那些看似井然有序的枯骨,如果亦是新人尸骸、而非仙府舊有人氏
這就意味著此處,其實是一座巨大的陷阱,等著外人進(jìn)來送死,自以為天降福緣,見者有份。
當(dāng)然這只是萬一。
可白璧內(nèi)心惴惴,總覺得這個萬一,好像隨著光陰流轉(zhuǎn),變成了千一,百一。
一時間白璧心境大亂,再不敢滯留在小天地邊界,疾速御風(fēng),返回那座青山,去找詹晴,然后爭取商量出一個萬全之策。
在白璧身形消逝之后。
從茫茫白霧當(dāng)中走出一位身形縹緲的高大老者,微笑道：三位金丹修士,兩位金身境武夫,嗯,還有個小家伙比較古怪,足夠飽餐一頓了。
一縷劍氣從天而降,直直從老者天靈蓋一穿而下,老人縹緲身形在別處聚攏浮現(xiàn)而出,笑道：好家伙,咱們當(dāng)鄰居都多少年了還是這般惡劣脾氣,就不會改一改有那該死的重重禁制禁錮,害我無法煉制此山此水,可外邊層層大山,山根道道裹纏這座小天地,你這小家伙,針對我這么些年,只能勉強(qiáng)護(hù)著此地不失罷了,又能奈我何
老人頭顱再次被那縷細(xì)微劍氣穿透,依舊是在別處出現(xiàn),神色自若道：按照老規(guī)矩,每次只留下最后一人,容他晚死片刻,與我聊聊外邊天地的近況。到時候他便會曉得,這座陷阱,是何等巧妙了。那些個寶貝,你們又能拿到哪兒去盤中餐,腹中物,洞天福地葬身處,這撥孩兒們,運道也算不差了。只是可惜了一座道觀,那個背劍的小娃兒,眼光真是不錯,只是東西可不能讓你帶走。事后連累我再次東拼西湊,這都是第幾回了拼湊一次,搬一次家,委實累人。
老人又一次被糾纏不休的劍氣攪爛身形,身形聚攏后,向后退步而走,高大身形逐漸沒入云霧,伸手輕拍腹部,快意笑道：哈哈,好一個浩然天下,好一個別有洞天我肚中。哪座天下,不是人殺人最多真是無甚意思。
沒了老人蹤跡之后,那縷劍氣依舊在附近巡游許久,掠地飛旋,最后才直沖云霄,返回高空。
陳平安猛然轉(zhuǎn)頭,舉目遠(yuǎn)眺,大概是唯一一個,察覺到了那縷劍氣的落地和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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