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瓶洲東南沿海地界,一對年輕男女,逛過了一座縣城的裱褙鋪,再來到隔壁的酒肆,挑了張靠墻桌子,男人點了一斤茅柴酒,幾份佐酒小菜,女子額外要了一碟鹽漬梅脯。
男人抬頭看著村中學(xué)究題寫的壁上詩詞,女子掃了眼,捻起一顆酸梅子,嚼了嚼,真酸。
男人從書箱取出一本書,擱在桌上,一邊端碗飲酒,一邊隨手翻看一本相術(shù)書籍。
他喜歡看雜書,平日里就連那風(fēng)角、鳥占、孤虛之術(shù),都有所涉獵。美其名曰藝多不壓身,出門在外,多一門手藝,就多一只飯碗。
女子眉如春山蜿蜒,有心事時,一雙秋水長眸,便似有云水霧靄繞山。
她似有心事,愁眉不展,忍不住以心聲問道：于祿,你覺得我可以拒絕他的那個要求嗎
有人之前寄信一封給她,說是打算收取她為記名弟子,不算那種登堂入室的嫡傳門生,而且等到她將來躋身了上五境,改換門庭或是自立門戶都沒問題,可對方越是如此好說話,她便越覺得心里沒譜。實在是當(dāng)年游學(xué)路上,她被那個心思叵測的家伙,欺負(fù)得都有心理陰影了。
于祿說道：我覺得其實是件好事。
本就是一件注定無法拒絕的事情,多想無益。只是這句話,于祿沒說出口,免得謝謝聽了愈發(fā)揪心。
畢竟寄信人是崔東山。
謝謝怒道：你覺得！那你怎么不去當(dāng)他的記名弟子。
于祿一笑置之。自己一個純粹武夫,崔東山能教什么。何況自己跟陳平安有那么一層關(guān)系在,崔東山還真不敢占自己的便宜。
謝謝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惱火,遷怒于祿并沒道理,便抬起酒碗,當(dāng)是賠罪了。
于祿耐心解釋道：如今身份有變,崔東山馬上就會成為一宗之主,以后與你相處,會收斂很多。何況崔東山境界高,法寶多,撇開古怪脾氣不談,由他當(dāng)那傳道人,對任何一位地仙而,都是夢寐以求的好事。
謝謝還是憂心忡忡。
一般,尋常,照理說,這些個說法,擱在那只大白鵝身上,從來都不管用啊。
謝謝忍住笑,神色認(rèn)真道：你要是抹不開面子,沒事,回頭到了仙都山那邊,我來找個機會,私底下幫你在陳平安那邊打個招呼,你再信不過崔東山,總能信得過陳平安,對吧估計都無需我明說什么,陳平安就會在崔東山幫你說幾句重話,崔東山再無法無天,也不敢不聽他先生的教訓(xùn)。
謝謝稍稍安心幾分,嘆了口氣,希望如此吧。
她由衷羨慕于祿,提起那只大白鵝,都敢直呼其名,她便做不到。
起先本以為崔東山擔(dān)任了下宗宗主,各在一洲,就遠(yuǎn)在天邊了,所以收到那封信后,讓謝謝這些日子里整天提心吊膽,修行都耽擱了,總是無法聚精會神。
當(dāng)年一行人遠(yuǎn)游大隋山崖書院,于祿很快就躋身了金身境武夫,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個覆地遠(yuǎn)游的羽化境。
就算于祿再心大,勝負(fù)心再不重,也要愧疚幾分了。畢竟整整小三十年光陰,于祿的武學(xué)境界,只升了一境。
于祿的根骨資質(zhì),習(xí)武天賦,其實都極好,這就是純粹武夫走捷徑的后遺癥了,使得于祿的遠(yuǎn)游境瓶頸極難打破。
反觀謝謝,后來被崔東山拔取所有困龍釘,謝謝的修行,可謂一帆風(fēng)順,如今已是一位瓶頸松動的金丹地仙。
一個是盧氏王朝的亡國太子,一個是曾經(jīng)盧氏王朝的山上領(lǐng)袖仙府,被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女。
這些年,于祿和謝謝這兩位同鄉(xiāng)和同窗,好像就一直在結(jié)伴游歷,不好說是什么影形不離,也算是朝夕相處了。
只是雙方卻也沒生出什么男女情愫。
謝謝問道：當(dāng)年沖動行事,會后悔嗎
當(dāng)然會有后悔啊,害我都沒底氣跟陳平安問拳,換成是你,能不氣我也就是還算心寬,不喜歡鉆牛角尖,不然就不光是后悔了,都得悔青腸子,肯定每天臊眉耷眼的,說不定如今就是個酒鬼了。
于祿抿了口酒,翻開一頁書,笑道：只不過后悔歸后悔,該做的事情還得做,就算重頭再來,也是一樣的選擇,還會意氣用事,還會后悔。
早年淪為刑徒遺民的謝謝,她最討厭的人,甚至不是那位大驪婦人,也不是收她做婢女的崔東山,而是這個毫無亡國之痛的太子殿下,甚至可以說是憎惡。
故而從二郎巷袁氏祖宅那邊,到一路遠(yuǎn)游大隋,謝謝都恨極了那個性情散漫、天塌下都一臉無所謂的太子殿下。
直到大隋山崖書院,因為李槐的那場風(fēng)波,于祿不惜憑借一國殘余武運,以某種秘法,取巧躋身金身境,打得那位年輕賢人被扛出書院。
最佳選擇,是于祿憑借自身本事,穩(wěn)步躋身金身和遠(yuǎn)游境,八境躋身九境,或是從山巔沖刺止境之際,在某個天大瓶頸難破時,再動用那份武運作為敲門磚,架天梯,更上一層樓。
謝謝因此對于祿印象有所改觀,雖說沒心沒肺,可還算有那么點擔(dān)當(dāng),并非一無是處。
只是等到于祿在書院每天不務(wù)正業(yè),只是臨湖釣魚,與那大隋皇子高煊混得很好,謝謝又開始煩他了。
如今于祿還是喜歡垂釣,只是所有魚獲都會放生,在那大江大河之畔,與謝謝經(jīng)常能夠遇到一些同道中人,于祿哪怕不持竿,也能蹲在一旁瞧半天,自稱是釣魚人喜歡看人釣魚。
于祿笑道：話說回來,十多年辛苦打熬出來的遠(yuǎn)游境底子,不算太差。
謝謝瞇眼笑道：不說比曹慈陳平安了,比裴錢如何
于祿無奈道：那還不如拿我跟陳平安比較呢。
裴錢都幾次以某境最強贏得武運了
真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當(dāng)年那個古靈精怪的小憊懶貨,當(dāng)真會學(xué)拳,而且如此之好。
謝謝沒來由問道：就沒想過,找個法子,上山修行聽說桐葉洲那邊有個蒲山云草堂,有獨門秘法,能夠讓武夫兼修仙術(shù),你去碰碰運氣也好,反正我們這些年差不多逛過了整個寶瓶洲,再去游歷桐葉洲就是了。
于祿啞然失笑,沉默片刻,搖頭道：沒想過要當(dāng)什么神仙。
酒肆后屋,有人把青竹簾子輕輕掀起又重重放下,謝謝斜瞥一眼,原來是一位妙齡少女立在簾后,脈脈含情凝視某人。
呦,動作還不輕,小姑娘怎么不干脆把整個竹簾一把扯下,于祿不就聽得更真切了
謝謝問道：你什么時候去茅姑娘、穆仙子那邊做客
雙方在一處古戰(zhàn)場遺址,和一座仙家渡口,因緣際會之下,遇到了兩位極為出彩的年輕女子。
謝謝又沒眼瞎,看得出那兩位,對于祿是一見鐘情了。
于祿笑道：就是句敷衍的客氣話。類似有空再聚,下次我來結(jié)賬,要不要再加兩個菜,誰聽了當(dāng)真就是誰傻。
聽于祿說得風(fēng)趣,謝謝笑了起來。
昔年同窗中,林守一是書院賢人,還曾擔(dān)任過齊渡廟祝。
就連李槐也是個賢人了。
而如今身在中土神洲某個書院治學(xué)的李寶瓶,已經(jīng)是兩位學(xué)宮祭酒親自考校過學(xué)問的君子,是位都能夠為書院儒生傳道解惑的女夫子了。
只是浩然天下歷史上,從未有過女子擔(dān)任七十二書院山長、或是學(xué)宮司業(yè)的先例。
于祿合上書籍,問道：我們什么時候走一趟絳州
如今的大驪絳州,正是謝謝那座門派的所在地。
因為當(dāng)年謝謝的師父,毅然決然拒絕了大驪朝廷的招降,導(dǎo)致門派覆滅。
謝謝臉色微白。
于祿輕聲道：不去過,就過不去。
謝謝低下頭,咬著嘴唇,最終還是搖頭。
于祿笑道：那就不著急。
于祿這一點好,好像什么事都可以隨意。
謝謝松了口氣,點頭道：肯定會去的。
既像是對于祿的承諾,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于祿聚音成線說道：你就不好奇崔東山寄給我的那封信還是已經(jīng)猜到內(nèi)容了
謝謝默不作聲。
于祿破天荒流露出一抹傷感神色,喃喃自語道：在異國他鄉(xiāng)延續(xù)國祚,當(dāng)真能算是復(fù)國嗎
謝謝一口飲盡碗中酒水,神采奕奕道：算,怎么不算！到了桐葉洲,揀選一處,地盤不大沒關(guān)系,先仔細(xì)謀劃個一二十年,等我躋身了元嬰境,你登基稱帝,我來當(dāng)國師！
新處州,槐黃縣城。
李槐帶著嫩道人,穿街過巷,在一條狹窄僻靜巷弄的口子上邊,找到了約好在此見面的董水井。
董水井還是專程返回家鄉(xiāng)與李槐碰頭的。
李槐開玩笑道：不會耽誤董半城掙大錢吧
董水井微笑道：無需盯著賬簿,不親自打算盤,一樣可以掙錢的。
董水井領(lǐng)著李槐去自家祖宅里邊,親自下廚,煮了三碗餛飩端上桌。
院子里,一口水井旁,種了棵柳樹。
李槐也只當(dāng)什么都沒瞧見了,只恨自己只有一個姐姐。
嫩道人一眼看穿了董水井的境界,半點不奇怪,在這舊驪珠洞天地界,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元嬰境,又不是飛升境,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自家公子的朋友,沒點本事才是怪事吧。
若是路上遇見了個活了幾百歲的老元嬰修士,估計嫩道人反而才會感到震驚,怎么修行的,廢物！
說不定還要當(dāng)面叱問一句,老小子,你對得起家鄉(xiāng)這方風(fēng)水寶地嗎
董水井好像察覺到這位黃衣老者的心思,笑道：只是靠錢堆出來的境界,讓桃亭前輩見笑了。
嫩道人也不奇怪對方知曉自己的舊身份,有錢能使鬼推磨,寶瓶洲的董半城,家底之豐厚,不容小覷。
嫩道人爽朗笑道：甭管是怎么來的境界,境界就是境界,在這浩然天下,誰敢笑話那位皚皚洲的劉財神擱在小董你身上,一樣的道理。
一說到小董,嫩道人便唏噓不已,遙想當(dāng)年,自己也曾追著一位路過十萬大山的小董。
李槐一拍桌子,嫩道人立即閉嘴,敢情自己說錯話了
李槐豎起大拇指,水井,好吃！再來兩碗。
看得出來,董水井常來祖宅這邊,等到李槐又吃過一碗餛飩,董水井已經(jīng)架起一只火盆,蹲在一旁,煨芋頭烤粽子。
扯開線頭,剝了粽葉,董水井手中一顆粽子被烤成了金黃色澤,看得李槐又餓了,一把搶過粽子,掰了一半給嫩道人。
董水井只得又剝開一顆粽子,三人圍爐而坐,董水井輕聲道：羊角辮的丈夫,邊文茂剛剛擔(dān)任我們處州的學(xué)政,不過沒升官,算是從京城外放到地方上鍍金來了,只不過學(xué)政這個大驪朝廷新設(shè)沒幾年的清貴職務(wù),一般人可撈不著,尋常都是翰林院出身的京城六部老郎官,升遷無望了,在離開官場告老還鄉(xiāng)之前,陛下故意給這些文官們的一份特殊榮恩。學(xué)政本身并無品秩,就像陪都轄境那邊的靈、晴兩州,就是分別由一位工部老侍郎和鴻臚寺卿擔(dān)任。如今邊文茂的正官是光祿寺丞,處州學(xué)政四年一屆任滿,返回京城,就該擔(dān)任光祿寺少卿了,將來順勢掌管光祿寺可能性不大,更多還是平調(diào)去往六部衙門,或是再次外放去陪都,一路累官至某個位置,最終得了個排名靠后的學(xué)士頭銜,將來就有希望得了個不錯的謚號了,至于配享太廟就算了,邊文茂自己都不敢往這邊想的事情。
李槐啃著粽子,一臉茫然,啊
嫩道人感慨不已。
小董絮絮叨叨了半天,自家公子只需簡明扼要答復(fù)一個字便足矣。
董水井笑道：你是書院賢人,按照文廟新例,以后免不了要與大驪朝廷往來,這些看似繁瑣無趣的官場事,早晚都是要接觸到的。
如今大驪官場,調(diào)動頻繁,從京城到地方,驛路繁忙,只說新處州境內(nèi)州郡縣的一把手,幾乎都換上了新面孔。
吳鳶擔(dān)任處州刺史,當(dāng)年在槐黃縣令位置上黯然離任,算是殺了一個揚眉吐氣的漂亮回馬槍。
而那個黃庭國文官出身的上任龍州刺史魏禮,如今去了大驪陪都繼任禮部尚書。
在這之前,窯務(wù)督造署主官曹耕心,更是從龍州督造官轉(zhuǎn)任陪都工部右侍郎,再高升為大驪京城的吏部侍郎,得以位列中樞。
袁正定則升遷為北邊鄰居洪州的刺史大人。
處州寶溪郡新任太守荊寬,曾是京城戶部清吏司郎中,管著洪州在內(nèi)三州的錢袋子。
可其實很多時候,董水井這個身份隱蔽的墨家賒刀人,都會羨慕李槐的那種隨波逐流,或者說是隨遇而安
李槐心虛道：我知道咱們的那位同窗趙繇,如今擔(dān)任大驪的刑部侍郎。
還有以前的父母官老縣尊,吳鳶如今回了這邊,擔(dān)任新處州的刺史大人。
再有那個喜歡喝酒不愛點卯的曹督造,前些年好像調(diào)去京城吏部當(dāng)大官了
董水井笑問道：再有呢
李槐嘆氣道：沒了。
嫩道人開始打抱不平,公子何必拘泥于這些與官府沾邊的山下庶務(wù)。
李槐搖搖頭,我們大驪不一樣的。
不管自己這個賢人頭銜,到底是怎么從天上掉下來的,又是怎么砸到了自己頭上,可既然當(dāng)了賢人,李槐就不愿意做得比別人差太多。
小時候游學(xué)路上,荒郊野嶺大晚上的,陳平安在幫忙望風(fēng)的時候,曾經(jīng)與李槐說了些心里話,如今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李槐只記得個大致意思,說一個人在小時候,就只有讀書這么一件事可做的年月里,不怕記不住那些書上的圣賢道理,就怕這一件事都不愿意做好,那么以后走出書齋不用念書了,就會很容易做不好下一件事。
當(dāng)時李槐就說我就是不適合讀書啊。陳平安就說他也不適合燒造瓷器,學(xué)東西太慢,手總是跟不上,但是只要努力,將來的下一件事,總是有更大機會做好的。
嫩道人立即改口道：公子如此謙虛,何愁大事不成。
真不是桃亭沒骨氣,而是那個老瞎子太蠻橫。
比如這趟為李槐護道遠(yuǎn)游,老瞎子撂了句話給桃亭,但凡我這個弟子受到一點驚嚇,就打斷你的五條腿。
可憐嫩道人,如今只怕李槐喝個茶水都要不小心燙嘴,一位飛升境,當(dāng)護道人當(dāng)?shù)竭@個份上,不說后無來者,注定前無古人。
哪怕如此,老瞎子好像還是放心不下李槐,竟然遠(yuǎn)在蠻荒天下,不知用了什么遠(yuǎn)古秘術(shù),老瞎子竟然能夠直接進入李槐的夢境,再將桃亭這位飛升境隨便拽入其中。
嫩道人就像重返十萬大山,在這天夜幕里,大地震動有雷鳴聲,李槐便在夢中披衣而起,跑出茅屋出門一看,只見腳下山頭四周,整個大地金光一片,密密麻麻的金甲傀儡,擁簇在一起。
其中一尊比山更高的金甲傀儡,在山腳那邊單膝跪地,緩緩抬起那顆巨大頭顱,漸漸與山齊平,凝視著李槐。
老瞎子慢悠悠走到崖畔,一把抓住那個算是硬生生半路搶來的弟子胳膊,鬼畫符一道,與李槐說了句讓桃亭眼皮子打顫的語,以后它們就歸你管了。
桃亭小心翼翼偷看了眼李槐的臉色,竟然沒有半點意氣風(fēng)發(fā)和豪情壯志,眼中只有恐懼。
唉。
自家公子啥都好,就是做人太沒志向了。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冒死諫一番……
唉
原來是被老瞎子一腳踩中背脊,嘎嘣脆,又?jǐn)嗔恕?
最后李槐只是說一句,我能不能先聽聽看陳平安的建議。
老瞎子竟然點頭答應(yīng)了,還幫著弟子理了理衣領(lǐng),同時用一種老懷欣慰的語氣,稱贊了李槐一句,做事穩(wěn)重隨師父。
這倆師徒的一問一答,聽得趴地上默默續(xù)上一條脊柱的嫩道人,差點沒把自己一雙狗眼瞪到老瞎子眼眶里邊去。
宅子門口那邊響起敲門聲。
有訪客登門。
為了避嫌,李槐就要起身告辭。
董水井笑著挽留道：不用走,是咱們那位簡督造,一門心思想要建功立業(yè),可惜不得其法,近些年磕磕碰碰,沒少吃苦頭。
簡豐當(dāng)年接替曹耕心擔(dān)任龍州新任窯務(wù)督造官,上任之前,意氣風(fēng)發(fā),只覺得曹耕心這種游手好閑的爛酒鬼,都能靠混日子升官,他要是去了,一座衙門的大小公務(wù),只會處理得井井有條。
一座窯務(wù)督造署,明里暗里,其實是掛兩張官匾,故而主官同時擁有兩個官銜官身。督造署在內(nèi),再加上后來大驪新建的幾座織造局,還有例如洪州設(shè)置的那個采伐院,其實都是天子耳目,各位主官的密折諜報,可以直達(dá)天聽。
結(jié)果等簡豐真到了槐黃縣城,處處碰壁,小鎮(zhèn)的那些大姓,個個關(guān)系復(fù)雜,盤根交錯,而且極其抱團,鐵符江水神楊花,山水品秩高,靠山大,根本不服管,紅燭鎮(zhèn)附近繡花、沖澹、玉液三江水神,一樣不鳥他,棋墩山山神宋煜章在內(nèi)的幾位,再加上州郡縣各級城隍閣的城隍爺,一州境內(nèi)的文武廟……反正就沒誰將他這個官居四品的督造官當(dāng)回事,到任之時,志得意滿,苦等了足足半年,竟然沒有一位主動夜訪督造署,好,你們不找我,我就去找你們,結(jié)果閉門羹沒少吃,即便進了門的,雙方也沒什么可聊的。
簡豐只好寫信請教昔年的京城好友,曾經(jīng)的本地郡守,如今已經(jīng)升任洪州刺史的袁正定。
小時候在京城意遲巷,他就喜歡跟著年紀(jì)稍大的袁正定一樣,安心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
袁正定確實回信一封了,可竟是一張空白信紙,信上一個字都沒寫。
不過簡豐到底琢磨出一些官場門道來,就開始捏著鼻子學(xué)那前任督造,多看多聽少說少出門。
所幸督造官一職,并無年限約束。
只是總這么干瞪眼也不是個事,所以一聽說那位董半城返回家鄉(xiāng)祖宅,簡豐就立即登門拜訪了,當(dāng)然是微服私訪。
見著了那位儒衫青年和黃衣老者,簡豐也就是客氣一句。
認(rèn)得李槐,是小鎮(zhèn)本地人,如今是山崖書院的賢人。
至于那個滿臉和善神色的老者,是張陌生面孔,督造署那邊也無相關(guān)的秘檔記載,簡豐來之前已經(jīng)讓人記錄在冊,同時派人去牛角渡那邊,翻閱李槐所乘坐渡船按例留下的通關(guān)文牒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