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宋雨燒,果真一人一劍擋在了大軍之前,而且還鑿陣擒獲了大將軍楚濠,省去了他宋鳳山許多謀劃,不但如此,爺爺和那位深藏不露的少年劍仙在深山之中,聯(lián)手被自己那封密信說服的青竹劍仙蘇瑯,反過來截殺設(shè)伏的古榆國劍尊林孤山、買櫝樓樓主,林孤山被蘇瑯一劍削去項上頭顱,那柄綠珠成為蘇瑯劍仙殺劍尊的最好證物,只可惜買櫝樓刺客以秘術(shù)負傷逃離,可能會是一個變數(shù)。
宋鳳山秘密對少女笑道：按照約定,事成之后,我會幫你成為梳水國朝廷敕封的一方山神,能夠擁有金身,享受香火。但是丑話說在前頭,成為金身神祇之后,你如果想要境界暴漲,躺著享福,還是需要按照我的計劃行事,未來幾十年內(nèi),違背你的心性,捏著鼻子做好事,以便贏取民心。如果你違約,難改暴虐,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壞我大事,到時候你我之間,就只能兵戎相見了。
少女以心聲媚笑道：少莊主算無遺策,奴家可不敢自找苦吃。
宋鳳山凝聲道：還得麻煩你去趟州城,通知韓元善,局勢有變,觀湖書院在周矩之后,還會有人找他的麻煩,至于他還要不要以楚濠身份,躋身梳水國廟堂中樞,就看他自己定奪了。
少女哀嘆一聲,站起身,準備去往州城提醒情郎韓元善,床上床下,奴家都是勞碌命唉。哦對了,你記得跟那個叫陳平安的少年,討要一枚從楚濠身上奪取的甲丸,不管少莊主是花錢買,還是靠人情交換,東西一定要留下來,以后若是我家元善執(zhí)意要富貴險中求,假扮楚濠,這枚甘露甲會是關(guān)鍵之物。
宋鳳山回復(fù)道：我自有計較。
少女知曉此人梟雄冷血的心性,不再畫蛇添足多說什么,就此離開大堂。
一老一少走向山莊給陳平安安排的院子。
先前在山間歸途,先是買櫝樓樓主潛伏已久,偷襲陳平安,之后就是劍尊林孤山趕到,纏住宋雨燒。
若是陳平安和宋雨燒處于巔峰狀態(tài),勝負毫無懸念,必定會碾壓那兩位古榆國奉命行事的殺手,但是陳平安神意損耗嚴重,對于初一十五的駕馭,遠遠不如大軍鑿陣那么嫻熟如意,使得跟第二次交手的買櫝樓樓主,打了個旗鼓相當(dāng),宋雨燒略占上風(fēng),但是林孤山氣勢正盛,一時間無法脫身,幫助陳平安一同斬殺那位神出鬼沒的頂尖刺客。
之后青竹劍仙和少女嬤嬤接連現(xiàn)身,雙方看似各有一位盟友增援,照理說是林孤山一方勝算更大。
蘇瑯與林孤山聯(lián)手出劍,對付宋雨燒。少女則跟陳平安對敵買櫝樓樓主。
再之后,就是形勢劇變,蘇瑯一劍砍掉了林孤山的頭顱,買櫝樓樓主見機不妙,再次遠遁,被陳平安竭力駕馭飛劍十五,刺透了腹部,可仍是被這名刺客成功逃離戰(zhàn)場。少女嬤嬤看似傾力而為,一身魔道修為,打得翻天覆地,真相則未必如此。畢竟一個外鄉(xiāng)少年的死活,無關(guān)梳水國大局,而且不小心死在了深山老林,少了一個不易控制的知情人,說不定對她形勢更好。
到了院子,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今天不在山莊,已經(jīng)被陳平安勸說早早去了小鎮(zhèn),說是今天就要離開,去往邊境的那座仙家渡口。陳平安沒有藏藏掖掖,將事情緣由跟兩位好友直白說了,張山峰一定要隨行,卻被徐遠霞攔下,拽著去了小鎮(zhèn)。
在石桌旁坐下后,宋雨燒輕聲道：大將軍楚濠多半是死了。
陳平安對此不置可否。
就像先前在水榭那邊,挎刀女子以刀鞘頂端翹向自己,就是江湖人在行走江湖。
那么楚濠此次率領(lǐng)大軍南征劍水山莊,就是武將身處沙場。
陳平安從袖中掏出那枚神人承露甲丸,遞給老人。先前少女嬤嬤討要此物,陳平安不愿拿出。
宋雨燒擺手道：楚濠是你擒獲,這枚甲丸當(dāng)然就是你的。
陳平安搖頭道：還是老前輩拿著吧,既然那個女魔頭索要,這枚甲丸,肯定不是錢的事情。我只不過是不喜歡她的為人行事,才不想交給她。
宋雨燒笑道：不然山莊的小雪錢積蓄,全部給你否則就不合規(guī)矩了,我心里會有疙瘩,又欠錢又欠人情的。至于鳳山是不是有山上的開銷,由著他自己折騰去,反正這小子本事天大地大的,我就不信他弄不來幾千枚小雪錢。
陳平安咧嘴笑道：真是朋友,其實欠了人情也無所謂,下次我來山莊,老前輩多請我喝酒就行了。
宋雨燒嘖嘖道：欠人情比欠錢要難受,是你小子說的,這會兒朋友欠人情也無妨,還是你說的,怎么,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你陳平安的
陳平安摘下養(yǎng)劍葫蘆,輕松愜意地喝了口酒,再無顧慮,也無負擔(dān),行走江湖之后,痛飲一口美酒,而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戰(zhàn)場換氣,真是美滋滋,宋老前輩不把我當(dāng)朋友,就只管還錢還人情,一口氣還完,清清爽爽,大不了以后我路過梳水國,都不來山莊喝花雕酒吃火鍋。
宋雨燒猶豫了一下,無可奈何,只得收下那枚兵家甲丸,打趣道：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有些犯迷糊了。
陳平安眨了眨眼睛,在家鄉(xiāng)當(dāng)龍窯學(xué)徒的時候,教我燒瓷的師父說過一個道理,人情送頭牛,買賣不饒針。
宋雨燒愣了一下,啥玩意兒
陳平安赧顏道：意思就是說關(guān)系好了,給朋友送頭牛都沒事,但是做買賣,一根針的錢財往來,都得記在賬上。
姚老頭這個滿是泥土氣的道理,書上還是不講。但是在彩衣國胭脂郡,崇妙道人死前說過類似的語。
所以陳平安覺得這個比較話糙的道理,多半是沒錯了。
宋雨燒開懷大笑,伸手指向少年,道：瓜娃兒,你以后一定會有錢得很！
陳平安雙手抱拳,笑容燦爛,希望希望。
宋雨燒笑著起身,山莊就不留你了,我去交代一下事情,然后一起去小鎮(zhèn),請你吃頓火鍋,然后你和朋友們就去那座渡口。
陳平安點點頭,在老人去找楚管事后,回到自己小院房間,換過一身潔凈衣衫,在桌上留下了一張金色材質(zhì)的符紙,已經(jīng)畫好符箓,是一張寶塔鎮(zhèn)妖符,少年以一只酒杯壓住。
當(dāng)初兩人離開戰(zhàn)場,跟老人收下三百小雪錢,陳平安不過是想著讓老人安心罷了。
不管少年如今的性情變了有多少,比如已經(jīng)從一個滴酒未沾的泥腿子,變成了曉得酒水好壞優(yōu)劣的小酒鬼,但是有些事情,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可能再過百年千年,還是如此。
吃虧是福,貪便宜是失便宜,這些道理,書上是講過的,而且不止一本書在講。
最后梳水國老劍圣拎來了一只小包裹和兩壇美酒,兩人在院中碰頭,陳平安酒葫蘆里再次裝滿美酒,剛好還剩下一壇,去小鎮(zhèn)吃火鍋的時候用得著,老人說先幫他拿著裝有小雪錢和一些小物件的包裹。
離開小院后,白發(fā)蒼蒼的山莊老管事站在門口,對陳平安抱拳笑道：陳少俠以后常來山莊做客,從今年起,劍水山莊會備下許多花雕酒,專程為陳少俠釀造儲藏,保證次次都能喝上最地道的陳年好酒。
陳平安抱拳道：絕不客氣！
宋雨燒和陳平安再次飛掠離開山莊。
老管事站在原地,久久不愿離去,笑容欣慰,看著如今的老莊主,真是跟之前數(shù)十年的暮氣沉沉,大不一樣了,這會兒老莊主一如當(dāng)年行走江湖,意氣風(fēng)發(fā),神采飛揚。
所以咱們梳水國的江湖,一定還能再風(fēng)流數(shù)十年。
老人散步走回,期間與那兩位負責(zé)那棟院子的婢女相逢,原本不茍笑的老管事多了許多笑容,讓那一對妙齡劍侍受寵若驚,只覺得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兩人到了小鎮(zhèn),朝廷安插于此的諜子,得到風(fēng)聲后都已經(jīng)自行撤去。
在那棟酒樓與徐遠霞和張山峰見面,四人還是在二樓,吃起了火鍋,因為上次宋雨燒自報名號,酒樓掌柜的有些拘謹,被老人一頓口頭禪的瓜皮錘子笑罵過后,才恢復(fù)自在幾分。張山峰不太能吃辣,又不愿怯場,只好邊吃邊流淚,陳平安一本正經(jīng)說喝酒能解辣,結(jié)果年輕道人一口酒水噴了陳平安一身。
在酒桌上,老人也喝得有點高,沒有用武夫境界驅(qū)散那一肚子酒氣,對陳平安和兩人舉杯不停。
還跟陳平安嘮叨了許多心里話,有的沒的,想起了什么就隨口聊。
陳平安啊,講道理這件事,不是一件討喜的事情。女孩子不愛聽,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世道難混,一肚子憋屈窩火,臨了還要聽人嘮叨,你說煩不煩道理不對也就罷了,明知對了,自己卻做不到,豈不是更戳心窩子
少年喝酒加吃辣,已經(jīng)有些舌頭打結(jié),反駁道：我道理偶爾會說一些,但是還真的從不跟人吵架,最多打架！
老人還說：如果以后有個姑娘跟你說,陳平安,你是個好人……
少年滿臉期待,那是不是就成了
老人一拍桌子,幸災(zāi)樂禍道：你個哈兒！成個屁,你倆關(guān)系鐵定黃了！
少年呆若木雞,然后趕緊喝了一大口酒壓壓驚。
酒足飯飽后,三人在小街盡頭與宋雨燒告別。
在三人身影愈行愈遠之后,宋鳳山腰間多懸佩了一把鐵劍,默默出現(xiàn)在老人身旁。
老人望著遠方,嘆息一聲。
宋鳳山冷哼道：到底我是你孫子,還是他是
老人打了個哈哈。
宋鳳山雖然語憤懣,但是嘴角有些笑意。
原來老人在那只包裹里,裝上了劍水山莊的將近兩千枚小雪錢,一顆沒給山莊剩下。
陳平安在酒桌上,一直被老人勸酒,喝得醉醺醺的,走的時候腳步搖晃,滿身酒氣。暫時哪里顧得上那只小斜挎在背后的包裹。
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少年還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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