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爾罕從議政殿退出，此時(shí)天色已晚，丹增送他到馬車邊，相互告了幾句，朵爾罕上了馬車，緩緩駛離。

馬車行上王庭甬道。

車內(nèi)，光線昏昏，車簾蕩起，一點(diǎn)點(diǎn)光線射入，借著朦朧的光線，老者面上的和善與謙恭蕩然無存，一張臉如同泥塑木雕般，捉摸不定。

朵家門前，朵阿赤早已在門首迎候，側(cè)目見他父親平漠著臉，一語不發(fā)，于是捺下心中疑問，隨在他父親身后去了書房。

奴仆沏過茶水，退了出去，閉上房門。

“大王可同意了？”朵阿赤問道。

朵爾罕腦中閃過剛才議政殿中的一幕，他婉讓妲兒留侍于王庭，說罷后，半晌得不到回應(yīng)，便抬眼看過去，他自認(rèn)為沉穩(wěn)，可當(dāng)他看向那人時(shí)，身上卻起了一絲寒津。

“此等大事，怎能當(dāng)即應(yīng)下，不過他沒有多的選擇，想要東境無恙，只能立我朵家女為大妃，以此拉攏朵家。”朵爾罕又道，“用不了多久，王庭的旨意就會下來?！?

朵阿赤笑道：“還是父親有謀算，讓呼延吉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只要小妹坐在大妃之位，再誕下王嗣，同王權(quán)盤結(jié)，利益共存，再難切割。”

朵爾罕想起一事，說道：“明日你便動身去往東境?！?

“王庭立妃的旨意還未通達(dá)，萬一……兒子的意思是萬一，呼延吉不立妲兒為妃，兒子豈不是白跑一趟?！?

朵爾罕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搖頭嘆了一口氣，說道：“此事不論他應(yīng)不應(yīng)，你都需往赴東境?！?

“這是為何？”

“若大王應(yīng)下立妲兒為妃，那么你去東境擊退梁軍，便是立一大功，若王不應(yīng)……你去往東境，在外看來依然是抗敵，就算敗了，咱們朵家已然盡力，向上向下都有交代，誰也說不出什么來。”

“還是父親思慮的周全。”

“去罷?！倍錉柡睌[了擺手。

朵阿赤應(yīng)聲退下。

朵爾罕起身，走到窗邊，仰望向東南方，那是王庭的方向，背后是巍峨的山體，模糊的夜色里，隱有星火閃動，他能讓梵兒成為呼延成的大妃，就能再次讓妲兒成為呼延吉的大妃。

彼邊……

朵爾罕前腳才走，議政殿的簾幕后走出一人，正是昆善，君王召朵爾罕來時(shí)，并未讓他退下，而是隱于幕后，剛才的對話，皆入他耳中。

“大王，朵爾罕話里的意思，無非是想讓您立朵氏女為大妃?！?

呼延吉沉了半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開口：“依昆將軍之意，該當(dāng)如何？”

昆善見他凝目不語，知他心中不愿，遂說道：“朵家野心昭然，但危況在即，敵寇已往我東境行進(jìn)，依微臣之意，眼下先立朵氏女為妃，待此事平定后，大王再同朵家算后賬，朵氏之女子，留與不留盡是王之股掌，屆時(shí)有千萬種法子治她們的罪，再以朵氏女為引，牽出朵氏一族，一舉兩得，挖根刨除，永絕后患?！?

說罷，昆善見大王仍沉眸不語，知道他遲疑不決，再：“王當(dāng)速作決策。”

“昆將軍說的是，本王心中有數(shù)，今日先議至此，將軍先回?！焙粞蛹f道。

昆善還待再說，見君王眉目沉沉，不好再多說，只能應(yīng)諾退下。

……

夜幕四合，西殿內(nèi)燈火通明，江念坐在桌后，看了一會兒書，不知怎的，今日心神有些惴惴不寧。

平日里不論多忙，呼延吉總會抽空回一趟，就是不回內(nèi)廷，晚間用飯前也必會回西殿。

現(xiàn)下夜已深，不知他手中事務(wù)忙完了沒有。

江念喚來秋月：“你去膳房，讓他們把熱的吃食備在食盒里，拿來，再隨我去一趟前殿?！?

秋月應(yīng)下，沒過一會兒，提了一個(gè)三層屜的圓形大食盒。

江念本是沐過身的，身上穿的軟絹寢衣，因要去前殿，宮婢們替她換了輕便的常服。

殿外乘輦已備下，江念領(lǐng)著秋月并幾個(gè)宮侍往前殿行去，她從未夜間去過前殿，平日天色一暗，便回了寢殿歇息。

晝夜溫差大，起了迷蒙的霧絲，江念攏了攏身上的外衫，下了夜露，不免覺著微寒。

遠(yuǎn)遠(yuǎn)行來兩隊(duì)齊整整巡視的銀甲親衛(wèi)，鐵甲清脆的擦碰聲還有靴履颯踏之聲在靜謐且空闊的夜里格外醒神。

三個(gè)宮侍提著羊角燈在前方照路，昏黃的光只能照出不太遠(yuǎn)的一片，載著露水的夜風(fēng)一來，燈影晃蕩，像是腳下的地面也跟著不平穩(wěn)。

轉(zhuǎn)過一個(gè)拐角，便到了前殿，又行了一會兒，到了議政殿。

步輦緩緩落下，秋月上前攙扶江念下輦。

女人理了理坐褶的衣裙，抬頭，目光穿過白玉石的雕欄，看向高階之上的議政殿，窗紗上透著淡淡的光暈。

周圍一片寂然，除了遠(yuǎn)處隱隱傳來的巡衛(wèi)齊整的腳步聲和甲衣脆響的摩擦聲，再無其他。

丹增守在議政殿外，見階下有人影行來，覷眼望了望，先是一怔，趕緊趨階下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