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姚廣孝則繼續(xù)念經(jīng),他倒是鎮(zhèn)定。
當然,這種鎮(zhèn)定并不是來源于他當真不怕死。
而在于……既然收了人家的香油錢,就得有死的覺悟。
反正這一把年紀了,應該也沒幾年陽壽了。
哎……人嘛,總要想開一點。
張安世穩(wěn)穩(wěn)地端坐著,但是心頭是有些緊張的。
今日這一場,的確是他計劃好的,他不得不去解決掉天策衛(wèi),至少也要在模范營出發(fā)安南之前,狠狠打疼他們一次。
如若不然,模范營一走,京城三兇也去了安南,張安世覺得自己在京城很危險。
江湖雖是人情世故,可若連打打殺殺的本事都沒有,那還談個鳥的人情世故,你配嗎
對于這天策衛(wèi),張安世是有幾分把握的,因為他知道許多兵馬成為禁衛(wèi)之后,就開始慢慢的腐化了,這種腐化和蛻變的速度是驚人的。
當然還不只于此,張安世的信心來源于自己對銀子的自信,他是真正砸了錢的,是真金白銀,而且這些銀子,是沒有克扣的那種。
這種瘋狂的撒錢,不只是士卒,便連他們的家人,他也一并養(yǎng)起來了。
手雷終于炸了……
張安世聽著一聲聲的轟鳴,捏了一把汗,不知丘松這家伙的擲彈兵能否出奇跡。
張安世默默地擦了一點額頭上的冷汗。
好,要相信丘松……
…………
轟隆隆……
擲彈手們,瘋狂地投彈。
到處都是震天動地的轟鳴。
血霧凝在圓陣周遭驅(qū)散不開。
這手雷投擲的距離,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丈,按理來說,對于投擲之人來說,也未必安全。
不過……有鐵盾。
一個個鐵盾,形成了銅墻鐵壁。
不但隔開了驍騎的沖擊,而且還將那炸開的鐵片給隔開。
即便偶有一些鐵片透過了縫隙,飛入圓陣,可這一個個架著鐵錨的家伙,幾乎武裝到了牙齒,鐵片啪的打在鎖甲上,只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曇簟?
而那些驍騎們,卻仿佛一下子,置身在了人間地獄里。
前頭的陣沖不破,許多人被鐵矛痛穿,發(fā)出一聲聲不絕于耳的哀嚎和悲鳴。
后隊爆炸不絕……戰(zhàn)馬受驚,一個個人渾身是血地倒下。
于是……只在交戰(zhàn)之后一炷香不到。
攻勢頓減。
驍騎心寒不已,他們驚恐地眺望四周,生怕那黑乎乎的東西隨時出現(xiàn)在自己的四周。
受驚的戰(zhàn)馬彼此撞擊在了一起,馬上的人一個個被掀飛。
落馬之人,筋骨寸斷,甚至被后隊的戰(zhàn)馬踩踏而過,發(fā)出殺豬一般的慘叫。
可那銅墻鐵壁,依舊紋絲不動。
鐵盾后的每一個人,都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息。
他們從恐懼,到遲疑,再到現(xiàn)在,自信滿滿。
每一個人的職責都很簡單,持盾之人將身子蜷縮,死死地抵著盾牌。
架起鐵矛之人死死地握緊鐵矛,甚至不需刺出的動作。
唯一有技術含量的,可能就是擲彈兵了。
好在他們在丘松的殘酷操練之下,早已對此,耳熟能詳。
朱勇此時宛如陣中大將,鎮(zhèn)定自若地觀察四周。他沒有輕易下達命令,而是根據(jù)情況,沉著應對。
連他爹這鳥人都可以在戰(zhàn)場上立下不世功,俺比俺爹強,這很合理吧。
周十三第一次殺人。
因為他的鐵矛,直接刺穿了一個馬上的騎兵。
他只覺得鐵矛一沉,卻依舊渾身肌肉緊繃,死死的抵住鐵矛,他的身邊,沒有一個人后退。
此時……他生出了新奇的感覺。
就好像……他已和這里融為了一體。
于是,他如磐石一般,在這里繼續(xù)架矛,紋絲不動。
教導曾說過……大丈夫要立不世功。
他一直懵懂,不知什么叫不世功,現(xiàn)在他明白了,所謂不世功,就是在這里,不后退,擊垮自己的敵人。
也有一些落馬的驍騎,似乎也殺急眼了,他們在盾外,踏著同伴的尸骨,提著刀,瘋了似的想要翻越過大盾,殺入陣中來。
只是……他陡然發(fā)現(xiàn),迎接他的,還有步陣之中后隊的鐵矛。
這是一種說不出的絕望,當你歷經(jīng)九死一生,原以為自己成功入陣,成為那個幸運兒,得到的不是驚喜,卻是更深的苦難。
而在此時………已出現(xiàn)潰逃了。
尤其是手雷爆炸之后,有人膽寒。
千戶陳乾先是怒喝:逃者死!
可到后來,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根本無濟于事。
看著那堅如磐石的圓盾,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他臉色慘然……看到前方的攻勢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攻守之勢逆轉(zhuǎn)。
因為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預感到驍騎疲憊,戰(zhàn)馬的沖擊力幾乎為零,大量的人開始選擇潰逃。
這時候,朱勇大喝一聲:殺!
這斬釘截鐵的一個字,立即令這滿是硝煙和血腥的空氣里又添了殺意。
于是……圓陣瞬間轉(zhuǎn)圜。
大盾紛紛翻到在地。
擲彈兵收雷。
大盾之后,如林的鐵矛就在這剎那之間,這些全副武裝,武裝到了牙齒的人一齊發(fā)出呼喝:殺!
猶如蓮花綻放。
所有人一齊殺出。
誰也沒料到,這個時候,對方居然直接來了個反沖鋒。
原本還沖殺而來的人……直接猝不及防。
還未反應,挺矛而來的周十三已將他刺穿。
潰逃更加明顯。
這種心理上的沖擊,已經(jīng)達到了驍騎的極限。
于是……兵敗如山倒。
有人轉(zhuǎn)身便逃。
僥幸還在馬上的人,迅速脫離戰(zhàn)場。
而那些下馬的人,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
如林的鐵矛迅速的逼近,開始瘋狂的收割生命。
千戶,逃吧。
有人至陳乾身邊。
陳乾騎著馬,在原地打轉(zhuǎn),戰(zhàn)馬不安的刨地,發(fā)出嘶鳴。
陳乾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疲憊感。
完了,這樣就完事了
這可是驍騎精銳。
是當初……縱橫在靖難戰(zhàn)場中的朵顏精騎。
看著四處都是哀嚎,尸橫遍野。
看到那些此前還信心十足的漢子們,現(xiàn)如今……或為尸首,或在地上悲鳴,甚至有的猶如喪家之犬。
千戶……
逃陳乾苦笑:能逃哪里去誰能饒我
若是勝了,即便上頭怪罪,或許漢王還能保他。
可現(xiàn)在呢
只怕第一個想要殺他的就是漢王。
而他……竟是生生將天策衛(wèi)驍騎葬送了。
葬送得如此徹底。
千戶,再不走……
看著那已成為了一字長蛇一般沖刺而來的鐵甲在陽光之下,猶如鐵浪一般熠熠生輝的殺至。
陳乾提刀,勃然大怒:殺!
刀未斬下。
馬下的人,卻已將鐵矛刺出。
直中陳乾的大腿。
陳乾大呼一聲,拖著血淋淋的腿從馬上栽下。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另一個鐵甲手持著鐵矛,一矛刺來。
這一次直刺的是咽喉。
陳乾幾乎看到那鐵矛的鋒芒如毒舌出籠一般而至,迅猛……有力……
死的不冤枉。
他冒出這么一個可怕的念頭。
對方披著這樣的重甲,鏖戰(zhàn)了一炷香,竟還能批甲沖殺,手中鐵矛還有此等威勢,自己面對這樣的對手,還能說什么呢。
呲……
那鐵矛的矛尖直沒咽喉。
陳乾眼睛一翻,等那鐵矛收出來時,咽喉處,鮮血便如涌泉一般噴出。
他臉扭曲了,拼命地嗚呼自己的咽喉,雙手被自己的血染紅了,而身軀開始不斷地抽搐。
這種痛入骨髓的窒息之后,他雙腿一蹬,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天殺的漢王……
…………
張安世這時從大帳中出來,口里大呼:莫走了賊人,兵部右侍郎有令,天策衛(wèi)害民,兵部已是忍無可忍,都給我殺……
一聽張安世在帳外這般囂張的樣子,帳內(nèi)的方賓,猛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先是狐疑……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
可聽張安世喊的歡。
他雖然不知張安世的為人,卻也曉得,他無法想象的事,可能發(fā)生了。
張安世那家伙,若是沒有抵御住天策衛(wèi),絕不可能這樣跳的。
他眼睛又忙看向姚廣孝。
姚廣孝不念經(jīng)了。
眼里似乎也帶著狐疑,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
張安世在外頭喊:模范營保境安民,拱衛(wèi)京城,絕不允許這般宵小之徒害民,給我追擊,入他娘,敢惹我張安世,你們吃了豹子膽啦,京城三兇都沒有聽說過,活該你們倒霉。大家快出來,快出來,大家都做一個見證,是他們先動的手,我有兵部右侍郎的調(diào)令!
方賓:……
姚廣孝起身:哎,生靈涂炭,生靈涂炭啊,貧僧見不得這些……見不得這些……
方賓方才還在罵張安世,此時聽姚廣孝這樣說,頓時忍不住用一種宛如看智障的眼神看姚廣孝,心里又罵:和尚你見不得殺戮,當初是誰勸人謀反的
不過……這時并非是罵這個的時候。
對于方賓而,眼下最當務之急,是后續(xù)怎么辦。
他立下字據(jù)了,按理來說,他沒在兵部,沒有得文淵閣的旨意,是不能隨意調(diào)動兵馬的。
雖然他有這個職權(quán),可畢竟壞了規(guī)矩。
現(xiàn)在這兒死了這么多人,他該怎么解釋
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到了姚廣孝的身上。
于是,他忙堆笑,上前攙扶住姚廣孝,道:姚公……這模范營……
這模范營……真教人意外。姚廣孝已算是很鎮(zhèn)定了,至少比方賓的表現(xiàn)好一些。
可他的眼神里,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震驚。
陛下那兒,如何交代
姚廣孝道:不要欺君即可。
方賓似乎明白了什么:哎呀,我真糊涂,對,對……
姚廣孝又道:漢王真是愚蠢啊,哎……他太急迫了,這樣的人,成不了大事。
這意味深長的話,似乎一下子被方賓捕捉到了,于是忙點頭道:對,對……漢王愚不可及……不,也不能完全歸罪于漢王,是這該死的天策衛(wèi)……蒙蔽了漢王……
姚廣孝微笑:出去看看吧,哎……貧僧該去超度一下亡魂。
他滿臉悲天憫人的模樣,畢竟此時死的人,都可能是他從前的香客,死一個少一個,實在太悲哀了。
當下,方賓攙扶著姚廣孝出了帳。
而此時……他們卻又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步卒追著騎兵跑的事……聞所未聞。
張安世這兒,幾個手持大盾的步卒將他圍了個嚴嚴實實,張安世口里大呼:來殺啊,來殺啊,你們不是很勇的嗎有本事沖我張安世來,入他娘,我一只手指頭,教你們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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