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一愣。
其實自糧食出現(xiàn)危機起來,朝廷想出了許多的辦法。
可這文武百官,想到安南和呂宋調(diào)糧的情況卻不多。
畢竟絕大多數(shù)人的格局都是有局限的。
他們本就厭惡海貿(mào),對于大規(guī)模的出海,更是嗤之以鼻。
自然而然,對于呂宋和安南都缺乏應(yīng)有的見識。
張安世之所以能夠提及,是因為張安世最看重的,恰恰就是這個,在張安世看來,大明在關(guān)內(nèi)的增長,其實很容易就達到極限,想要突破局限,就必須走出去。
這是兩種思維方式。
朱棣道：呂宋和安南有多少糧
張安世道：呂宋的糧不多,據(jù)商行駐扎呂宋那邊的人預(yù)估,余糧應(yīng)該是在七萬石左右,這也沒辦法,寧王雖開拓了不少的地,還從土人那兒得地數(shù)百里,如今修城,建港,建立了大小數(shù)百個莊園,可畢竟……這呂宋之中,諸邦林立。他所得的地,不過是呂宋一角罷了。不過幸好,呂宋那地方,土地尤其的肥沃,最適合耕種,聽說那地方,即便不需精耕細作,土地的產(chǎn)出,也抵得上大明的良田。
安南那邊,糧食就多了。安南總督府,一直都在囤糧,那地方的產(chǎn)出也穩(wěn)定,現(xiàn)在糧庫中的糧,有三十萬石之巨?，F(xiàn)在唯獨缺乏的,卻是足夠的船只,咱們商行也有許多從前的私船,這半年多,也造了一些,可滿打滿算,卻依舊還是杯水車薪。臣這邊已想辦法,讓他們來回運輸了,可……預(yù)計,一個月之內(nèi),能送到松江一帶,進而轉(zhuǎn)運江西的,應(yīng)該也不過是十萬石上下。
暴殄天物啊,真是暴殄天物?。∪羰嵌嘁恍┘Z船,何至有今日呢朱棣搖著頭道：這樣看來……南直隸、福建布政使司、廣東布政使司,還有安南總督府,都要督造艦船,雖然現(xiàn)在為時已晚,可若是將來還有什么隱患,也可好應(yīng)付。
張安世道：是,等度過了難關(guān),有了足夠的艦船,我大明的糧食問題,便可大大地緩解,這艦船……平日里可以運輸貨物,彌補不足,到了朝廷要用的時候,也可不惜成本,運輸輜重,實乃一舉兩得。
朱棣卻在此時想起了什么,便道：寧王與朱高煦舍得運糧來
張安世笑著道：陛下,他們巴不得運糧來呢。不說有商行的分部在那兒,無論是呂宋還是安南,最多的就是糧食,可人力、茶葉、絲綢、瓷器、武器、火藥甚至鋼鐵,都是奇缺,陛下是不知道,寧王現(xiàn)在成日修書,催促臣給他發(fā)鋼鐵……有多少就要多少。
他要鋼鐵做什么朱棣皺眉道。
張安世道：農(nóng)具……呂宋那兒,荒地太多了,可呂宋自身的生產(chǎn)力卻有限,寧王嘗試著辦了一個生鐵的作坊,可產(chǎn)出來的鐵,卻遠遠不如咱們棲霞的精鋼。何況……他還發(fā)現(xiàn)了不少的礦產(chǎn),就指著挖掘出來……送來我大明,換更多的輜重呢！
朱棣失笑道：這樣看來,艦船的建造,更是當(dāng)務(wù)之急了。沒有足夠的艦船,如何與寧王和朱高煦互通有無他們有糧,有物產(chǎn),而大明有瓷器、絲綢、火藥、精鋼,正好可以彌補不足,這樣看來的話,今歲是最難熬的一年,可也是最有盼頭的一年。
熬過去,造了足夠的船,若再有災(zāi)厄,即便有一些災(zāi)情,朝廷也可從容應(yīng)對。再等這土豆一推廣,就像方才那兩個百姓……便也能填飽肚子。這可是天大的功德,用姚廣孝那和尚的話來說,是真的能燒結(jié)出舍利來的功德。
張安世道：這都是陛下圣明的緣故……
少給朕戴高帽子。朱棣搖搖頭道：是多虧了鄧卿家！對了,從前跟著鄧卿家出海的人,也要重新招募一下,尤其是優(yōu)秀的,讓他們來官校學(xué)堂里做教習(xí)吧,他們見多識廣,可以說是整個天下……都見識過了。這樣的見識,才真正難得。怎么行船,船上有什么風(fēng)險,遇到風(fēng)浪該怎么應(yīng)對,缺衣少食了該如何處置,這可不是照本宣科能教授出來。一方面,是從鄧卿家當(dāng)初的部屬那兒,拔擢一些人才。另一方面,將來朝廷要造這么多的船,這航海術(shù)至關(guān)重要,讓他們傳授一些心得,總是好的。
張安世眼眸猛然張大,一臉意外地道：臣竟沒有想到這個,不錯……是該如此。臣還要在官校學(xué)堂里,開設(shè)一門航海的專業(yè)。
朱棣不由微笑道：你懂得舉一反三,難道朕就不懂得嗎
而后,朱棣看向胡廣、楊榮、夏原吉三人道：三位卿家,意下如何是否有什么可補充的
夏原吉喜滋滋地道：只要有糧食,臣便喜不自勝,其他的,反而都是細枝末節(jié)！不過戶部這邊,以后可有得忙了。
楊榮卻是沉吟片刻,道：陛下,安南和呂宋能得糧,再加上這土豆。甚至將來……還有可能會有藩王鎮(zhèn)守海外,臣有一,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朱棣道：你說便是。
楊榮道：班固《漢書·食貨志上》曰：糴甚貴,傷民；甚賤,傷農(nóng)。民傷則離散,農(nóng)傷則國貧。臣之,絕非危聳聽。在糧食不足的時候,人們都想獲得更多的糧食?？墒菍砟貙硪坏┘Z食有了大大的富余,是否因此造成谷物和糧食的暴跌,以至百姓們拿土地產(chǎn)出多少糧,反而會有虧本的可能一旦如此,只怕天下各處,都會有拋荒的跡象。陛下,此事……也不得不慎啊。
朱棣聽罷,不禁點頭道：這雖是以后才可能出現(xiàn)的事,可是楊卿卻能未雨綢繆,果然是謀國之臣……
張安世笑呵呵地道：陛下,臣以為……這只是小事。
小事朱棣興致勃勃地看向張安世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張安世道：說起來,這積攢糧食是天下最難的事。可若說糟蹋糧食,誰還不會陛下放心,臣過幾日便送上臣的妙方。
朱棣喜道：伱這小子,一肚子壞水。
他又長出一口氣,才又道：這些日子,朕總也睡不好,今日……總算是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好覺了！
說著,他猛地像是想到什么,挑了一下眉頭道：對啦,朕怎么聞到了一股羊羔子味
啊……
朱棣怒了,頓時繃著臉道：朕這些時日,節(jié)衣縮食,已是三月不知肉味,去,給朕宰一頭羊羔子來。
張安世連忙道：好好好,臣這便去。
很快,下頭的人就擺好了一桌酒席,君臣們紛紛落座。
朱棣吃得格外的香,邊嚼邊道：那土豆還是遠不如這羊羔子啊。
既然正事都辦好了,吃過之后,朱棣便也不逗留,直接擺駕回宮了。
送走了皇帝,張安世卻是興沖沖地往東宮去了。
人剛剛到內(nèi)廷,便聽一聲大呼：阿舅,阿舅……
張安世立即張開雙臂。
想待朱瞻基飛奔而來。
誰曉得朱瞻基站在原地道：阿舅,我長大啦,不能繼續(xù)這樣幼稚了。
張安世只好悻悻然地收起手,走上前,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才道：哎,真是不知不覺啊,我家瞻基,再過不久,就要做大人了。瞻基,你長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朱瞻基想了想道：為父親分憂。
張安世感慨道：很好,這很孝順,還有其他的嗎
好好侍奉母妃。
張安世道：不錯,不錯,還有呢
朱瞻基歪著頭道：阿舅,你難道就這些招數(shù)嗎為何總是要引著我孝順你的話。
張安世微微一愣,隨即便一本正經(jīng)地道：我是怕你忘了,做人要講良心嘛。
朱瞻基道：好啦,好啦,我知道的啦。不過……阿舅,我需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張安世道：你說來聽聽。
朱瞻基道：阿舅,你要生娃啦。
張安世身軀一震：胡說八道,你瞧我肚子……不對,你說啥
朱瞻基很認真地道：我也是聽舅母說的……她清早就過來給母妃報喜,她這幾日,身子有些不適,又不便和你說,怕你擔(dān)心,便偷偷瞧了大夫,才知是喜脈。阿舅,你這些日子,可不要去做壞事了,我聽他們說,做了壞事,生的孩子出來……會沒屁眼的。我可不希望將來我有一個這樣的表兄弟。
張安世震驚地愣在原地,卻是下意識地道：你為何不早說！
朱瞻基道：你為何不早問
你不說我怎么問
你不問我怎么說。
懶得理你,我去告狀,不,我去問問阿姐。
張安世再不遲疑,立即沖到了太子妃張氏的寢殿。
張氏一見他,還不等他說話,便開始埋怨道：你瞧瞧你,干的好事,都要做爹了,竟還糊里糊涂的。若不是靜怡來報喜,我還瞞在鼓里呢！你這幾日……是不是成日不著家
張安世得到了確認,心里五味雜陳,年少就當(dāng)?shù)?有些失措,再一想想,如果生出像朱瞻基那樣的怪胎來……很頭痛?。?
面對姐姐的責(zé)備,張安世只好道：阿姐,我也是為了江山社稷,這不是江西大災(zāi)嗎
張氏冷哼道：江西大災(zāi),文淵閣和戶部,自會料理,你摻和個什么勁你能有他們強你心收一收。
張安世道：誰說的……
張氏道：趕緊回家去吧,還有……我這兒預(yù)備了一些東西,你也帶回去,有一些是大補之物,還有一些……也罷,我還是不交代你了,待會兒,自會讓宦官和宮娥去,還是交他們照料才放心,我已讓人去魏國公府報喜了,明日你最好也去魏國公府登門說一說,不要失了張家的禮儀。
張安世對這倒是反應(yīng)得快,道：魏國公府明日去不得,明日魏國公要去告祭太廟。
張氏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張安世笑呵呵地道：明日,阿姐就會知道因為什么緣故了。
張氏雖是埋怨一通,不過眉頭卻舒展,喜滋滋的樣子：張家總算是有后了,有了后,我也就能放心了。以后我也不管你了,由著你去做什么吧……不對,還是不大保險,等生了兩三個孩子再說。
張安世只是唯唯諾諾,乖乖地從張氏的寢殿中出來。
朱瞻基一直躲在門外朝著張安世樂。
張安世大呼一聲道：瞻基,你堂堂皇孫,天潢貴胄,你怎么不學(xué)好你在阿姐的殿門口隨地便溺！
這么一呼叫,朱瞻基頓時嚇得臉都綠了,連忙一溜煙便跑。
張安世這才心滿意足,忍不住心里鄙視,和我斗,我張安世像你年齡這么大的時候,就已是揚名立萬了,你還愣著呢！
皇帝前往了棲霞,又是什么畝產(chǎn)千斤。
張家之妻,據(jù)聞已有了身孕。
種種消息,俱都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相信,有人嗤之以鼻。
直到旨意傳來,召開廷議,議定鄧健封世侯加戶部侍郎之事。
這時候,大家似乎回過味來了。
廷議往往皇帝和文淵閣大學(xué)士們提前預(yù)備好的議題。
皇帝突然加恩,而文淵閣大學(xué)士們居然沒有極力反對,這其中一定大有玄機。
唯一的可能,就是鄧健立下了奇功,如若不然,是怎么樣都說動不了滿朝三品以上的大臣,贊同這一道特別的恩賜的。
這一下子……至少人們對于災(zāi)荒在心理上的恐懼起碼減緩了不少。
原先許多人都在暗中儲糧。
這些儲糧的,倒未必就是囤貨居奇。
畢竟上一次,桐油囤貨居奇被張安世打掉之后,不少人開始老實安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