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樣零零散散的尸體，第一次見，對徐行之來說未免刺激太大。
徐行之倒也在書里描寫過蠻荒里人吃人的慘狀，所謂“人筋如銀，人頭作燈”，白紙黑字看來倒不覺怎樣，但**裸地化為現(xiàn)實(shí)，還是叫他不禁齒冷。
他忍住惡心，盡量挑著尸體與尸體間的間隙，想盡快逃離這片尸地。
徐行之本不欲多看那些尸首的慘狀，可不多時，他便剎住了腳步，面對著一具尸首蹲下。
頃刻之后，他站起身來，再不猶豫，拔腿就跑。
徐行之看出來了，尸首的撕裂處并非是獸類啃咬，竟是人的牙印。
換之，此處尸地，竟是蠻荒中某人的廚房。
徐行之感覺自己若不快快離開，搞不好就該換自己躺在這里了。
可這茫茫蠻荒，他要去哪里去尋孟重光？
想著這個問題，逃出幾步的徐行之陡然聽到一聲咆哮。
他回轉(zhuǎn)過身去，只見一只形容可怖的人形怪物，發(fā)了狂似的朝他狂奔而來。
除了雙臂是兩把鋒銳的剃刀外，怪物脖子以下還算正常，但他的面容卻像是被人撕下來又草草重新拼合上去似的，鼻子在額頭，眼睛一只在原本的嘴唇位置，另一只長在了頸子上，看起來像一枝融化得不像樣子的巨型蠟燭。
他穿過尸海，直朝自己奔來，無數(shù)的尸身在他腳底炸裂成血沫。
徐行之大罵一聲，撒腿狂奔。
深一腳淺一腳穿過尸山血海，來到空地上，他隨便選了一個方向，拔足沖去。
顯然那怪物不僅僅打算把徐行之驅(qū)趕出他的領(lǐng)地就算了。
徐行之已經(jīng)跑出了近一里，他還是追在徐行之身后。
一人一怪的距離越拉越近。
徐行之累得呼哧帶喘，不停注意自己身后的情況，等他目光一轉(zhuǎn)，余光中竟瞥到，還有一具燒得焦黑的人形軀體從側(cè)面出現(xiàn)，跌跌撞撞地朝他直奔而來。
同時被兩只怪物鎖定，累得像狗一樣的徐行之絕望地想，干脆選一個怪物把自己吃了吧，至少是自己選的，死得比較有氣節(jié)。
徐行之沒注意到，他身后的怪物放慢了腳步，移位的五官微微扭曲抖動著，注視著那團(tuán)焦黑且瘦削的人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憤怒，又像是恐懼到了極點(diǎn)。
少頃，它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低吼一聲，改換了目標(biāo)，朝焦黑的人形撲去。
幾瞬之間，徐行之已經(jīng)在兩者間選擇了那個焦黑的人影。
——若是被后頭的怪物捉到，被他的兩把剃刀刺個對穿，再被丟到尸體堆里，頭在這里，屁股在那里，想想就凄慘。
他剛往焦黑人影那里跑了兩步，就和那人四目相接了。
不曉得是不是徐行之的幻覺，那人被燒得只剩下個骷髏頭的空洞雙目里竟然煥發(fā)出了微微的光彩，有驚慌，也有擔(dān)憂，還有叫徐行之看不懂的溫柔。
他張開嘴，下巴上有焦黑的碎屑緩緩落下：“……快跑……”
徐行之猛地剎住了腳步。
那是人的聲音。
盡管被燒得沙啞變形，但徐行之意識到，那是個有意識的、清醒的人。
是蠻荒里被流放的獄犯？受了重傷嗎？
徐行之一邊想，一邊放棄了上門送死的打算，調(diào)轉(zhuǎn)方向，再次狂奔而去。
燒得焦黑的人的確是氣力不支，不出幾瞬就被徐行之甩到了身后，他蹣跚著朝徐行之的背影追出幾步，又出聲呼喚道：“……快，你快跑……”
說罷，他站住了，轉(zhuǎn)過身去，面朝向狂暴地朝他撲來的剃刀怪物，口唇微張。
他的身影看上去蕭瑟無比。
但是，看他臉部殘余肌肉的走向，竟像是在冷笑。
和面對著徐行之的柔善不同，他微微抬高下巴，面對著怪物，仿佛是一只優(yōu)雅健美的成年黑豹，在打量一只狺狺狂吠的小狗。
就像徐行之看不到怪人此刻的表情一樣，怪人也看不到徐行之的動作。
徐行之沒有聽到黑影追上來的腳步聲，便剎住了步子，朝自己身后看去。
焦黑的人背對著他，直面怪物，竟像是打算犧牲自己，替徐行之擋上一擋。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悲壯，同樣，也搖搖欲墜，幾乎一陣風(fēng)過來就能把他吹倒的模樣。
徐行之狠咬了咬牙，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好端端地躺著一把匕首，應(yīng)該是剛才那個肺癆鬼把自己推下來時塞在自己身上的。
他用左手拔出匕首，反手藏在背后，徑直向怪物走去。
越過那焦黑人影身側(cè)時，他不僅沒有停留，反倒加快了腳步。
黑影錯愕，脫口喚道：“……師兄？？”
徐行之已經(jīng)跑了起來，風(fēng)聲呼呼灌入耳朵中，把黑影的呼喚聲淹沒殆盡。
因此，他沒聽到黑影叫自己什么。
怪物本來已經(jīng)把目標(biāo)鎖定在了黑影的身上，孰料半道逃走的獵物再次返回，他暴躁至極，狂吼一聲，抬起剃刀所化的左臂，對著徐行之的方向凌空一刺，想要將他盡快解決。
徐行之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去格擋。
一聲物體被刺穿的悶響傳來。
徐行之看向自己被洞穿的梨花木手掌，挺浪蕩地吹了聲口哨。
趁怪物反應(yīng)過來前，他飛起一腳，把怪物正欲揮起的右臂刺刀踩在腳下，傾盡全身之力，將右手往上抬起，架起了怪物的左臂。
被肺癆鬼交代用來刺入孟重光胸口的匕首，沒入了怪物的心臟。
徐行之飛快抽出匕首，閃出一丈開外。
怪物倒在地上，不住抽搐。
徐行之身上濺滿了血點(diǎn)，他強(qiáng)忍惡心，快步上前，踩住怪物的手臂，把沾滿污血的匕首再次捅入怪物的額心。
怪物經(jīng)此補(bǔ)刀，抽搐了一陣，終是氣絕身亡。
徐行之周身緊繃的肌肉還未來得及放松，就聽身后傳來一聲沉悶的倒地聲。
徐行之一回頭，發(fā)現(xiàn)焦黑人影竟然已經(jīng)倒在地上。
他心里一抽，幾步上前，把他抱在懷里：“喂！”
那人虛弱道：“東南方向三十里，帶我去那里……”
說完，他頭一歪，像是暈了過去。
面對著這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徐行之幾乎沒有多想，就撿起了匕首，在衣襟上隨便擦了一擦，也不管來人身上狼藉，小心地把他托了起來，背在背后，又艱難地用完好的左手和殘損的右手，把那人的雙臂環(huán)在了自己的頸項(xiàng)上。
確定背得穩(wěn)妥了，徐行之才往東南方向走去。
東南方向大抵是有這人的同伴的，他如果能把人送到地方，也算是賺了一個天大的人情，不妨到時候再問問孟重光身在何處，搞不好還能在那里遇見他。
……父親和妹妹都在家里，倘若他失蹤太久，他們必然是會擔(dān)心的。
他得早點(diǎn)回家。
徐行之兀自想著自己的心事，絲毫沒注意到，他背上的焦黑人影睜開了眼睛。
他幸福地依偎在徐行之的后背上，無聲地呢喃道：“……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孟重光：師兄師兄，要背背~要抱抱！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