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上的血一直往下流,車里燈光暗,看上去紅得發(fā)了紫。
周啟深北京西安一天來回,碰上的事樁樁不省心,看上去臉色蒼白且疲憊。趙西音拿出手機,“我叫車,你先去醫(yī)院。”
周啟深虛抬了把手,按了按她的手臂一秒松開,“有人處理?!?
他秘書徐錦到得快,從奧迪車下來,手持電話,永遠平和穩(wěn)妥的氣質。周啟深帶趙西音下車,換去奧迪,把她往駕駛位輕輕一推,“你開?!?
趙西音忌諱著他流血的傷口,沒敢誤事,朝最近的醫(yī)院去。
到醫(yī)院門口,她解開安全帶,“咔噠”一聲清脆,倒沒忘記涇渭分明。這聲音好像是在告訴他,方才熱心不過舉手之勞,別無他想。
她說:“你去吧,我打車回?!?
周啟深先她一步按下鎖,不容置疑,“車你開走?!?
奧迪q7太大,她家小區(qū)停車本就不方便,趙西音真沒這念想。但周啟深執(zhí)著時的樣子她也不是沒見識過,拗不過的。
她答應,“好,明天我把它停到你公司樓下?!?
周啟深看著尾燈閃爍于街角,才漫不經心地進了急診。他流血的傷口是那晚和孟惟悉打架留下的,一天奔波也沒在意,這會醫(yī)生一看,都粘住褲子了。這點疼不算什么,但醫(yī)生非讓他掛針消炎,說天氣太熱容易感染。
一小時后,顧和平和老程到了急診。
“怎么的這是,您八百年沒進過醫(yī)院,今兒這是脆弱了?”顧和平張嘴不饒人,沒少埋汰。
周啟深對老程抬了抬下巴,“堵上他的嘴,我給小昭發(fā)一萬紅包?!?
跟在老程身后的小昭頓時冒出腦袋,年輕白凈的一張臉,溫柔又可愛,“和平哥,你自覺點呀,待會咱倆對半分。”
顧和平樂了,對老程說:“你家姑娘越發(fā)機靈了。”
老程應道:“教導有方,承讓?!?
小昭比老程小八九歲,跟了他三四年。書香世家的閨女,幸得一雙開明父母。他們知道老程這號人,沒少催小昭帶他回家吃飯。小昭自己不愿意,推三阻四地說看他表現(xiàn)。
這都什么事,別說氣笑,老程真能被氣得哭出來。但這么多年過了,小昭簡單純粹一如既往地當他的小尾巴。周啟深評價過小昭,四個字,大智若愚,是老程積德了。
“對了,你秘書不在?”老程問。
“他留那邊處理事情?!?
“這就怪了?!崩铣陶f:“剛停車的時候,瞧見徐錦那輛黑色奧迪也停門口?!?
周啟深瞇縫了雙眼,薄薄的單眼皮往上挑,瞬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心口發(fā)懵,說不清是失望還是生氣,總之堵得慌。說:“小西停的?!?
了解事情始末,誰都不吭聲了。
周啟深半坐著,仰頭枕著冰涼的墻壁,眼里竟多了一絲可辨的頹然。
老程輕聲嘆氣,問:“你是怎么打算的?”
這話委婉,還是給人留了余地。小昭在一旁嘻嘻笑,直接翻譯出來:“周哥兒,你還打算追西音姐嗎?”
老程嘖了聲,扶在她腰間的手輕輕掐了掐,“不懂事。”
小趙吐了吐舌頭,躲到老程身后。
周啟深坐了起來,疊著腿,兩手搭在扶把上。白褲染了血依舊挺闊,埋著針的手背筋骨分明,無論何時何地,硬朗氣質都這么淋漓。
沉默一陣后,他說:“是我對不住她?!?
小昭努努嘴,心里跟著一塊難受了。老程給他帶了東西,落在車上,便和小昭一塊去拿。兩人牽著手出去,顧和平笑瞇瞇地問:“酸么?”
周啟深嘴角微微彎了下,別過頭閉目。
想起來了,顧和平告訴他,“對了,你前老丈人是不是c大教書?”
周啟深又迅速睜開眼。
“c大在評職稱,我那表兄經手這些事,說是你前老丈人碰到點麻煩?!?
——
趙西音在家陪了趙文春兩天,膽結石病癥消得也快,趙文春一個勁地催她去黎冉工作室?guī)兔Α?
“她自己上班都沒個準點,真不礙事。”
“小黎給你發(fā)工資,就是你老板,你得守紀律,勤快點?!?
趙西音聽樂了,“該錄下來的,黎冉最愛聽人叫她老板?!?
趙文春拿閨女沒法,嬉皮笑臉沒個正行,從小就是野上天的紙風箏。
“爸,你評職稱那事兒怎么樣了,最近也沒聽你說起。”趙西音想起就問。
“啊,走流程呢,沒那么快?!眱删湓拵н^,趙文春看了看時間,“下午我還有點事,出去趟?!?
趙西音不放心,“你才好多久?出去做什么?我?guī)湍戕k?!?
勸了好久,趙文春都不同意,非說得本人到場。出門也不讓她送,趙西音不讓。后來還是趁她去洗手間的時候溜跑的。
趙西音出來不見人影,心說,趙老師犟得真是別具一格。恰好黎冉打來電話,這夜貓子估計也是才睡醒,約她一塊吃飯。
傍晚黃昏染橘了高樓廣廈,暑氣消退,塵埃也隨之落定,這是晨昏交接時,最安寧的時刻。
吃完牛排,倆姑娘逛商場。升降梯難等,干脆繞個圈坐扶梯。這一層全是餐廳,西式中式一應俱全。趙西音低頭回信息,黎冉挽著她的手嘰嘰喳喳。
趙西音邊應邊笑,眼睛看著手機屏。
黎冉的腳步很突然地慢下來,趙西音被拽著也走不動。
“怎么了?”
黎冉扯了扯她衣袖,指著左邊,“小西,是趙叔?!?
一家海鮮餐廳,靠窗的包間隔著一整面玻璃,里面看得一清二楚。整桌人七八個,剩菜殘羹,飯局已近尾聲,趙文春是站著的,位置靠門邊,正端著酒杯賠笑臉。
一件條紋格襯衫,一條棉麻褲,趙文春身上那股清風徐徐的氣質與這些人格格不入。他數(shù)十年節(jié)儉成習慣,衣服不講究時髦樣式,干凈整潔即可。趙西音給他買了很多,都沒舍得穿。
敬酒的對象趙西音有印象,一個他們學校的副主任。
趙文春顯然不擅長這種局面,表情不自然,動作也顯僵硬。他喝了很多酒,眼神也沒了平日的精神勁。那主任不領情,又或是故意,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擺譜耍威風,咬著煙吞云吐霧,把自個兒當了角色。一桌人望著趙文春哄笑,趙文春用手背拭了拭額頭,就這么硬撐在那。
一墻之隔,甚至連階層權勢都談不上,小人作態(tài),欺負老實人。
趙西音就這么站著,目光筆直明亮地定在趙文春身上。
或者是血緣至親心有感應,或許是這注目灼人發(fā)燙,趙文春下意識地抬起頭,他震驚,慌張,甚至還有一絲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