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和平這一晚連火鍋都沒吃，氣是真生氣，走前特別損地撂話，“別來你家？你這算哪門子的家？人家的家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一被老婆甩了的男人，頂多是個破爛小旅社?！?

周啟深半天回過味，肝脾肺腎無一不疼。顧和平早溜得沒了人影兒。

回頭把這事說給老程聽，老程權(quán)當(dāng)聽笑話，“他沒揍你是你跑得快，戳他痛處干什么，你是不是閑得慌。再說了，你倆三十多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

第二天大早，趙文春買完菜回家，看見趙西音收拾一新地站在客廳還嚇了一大跳，“喲，起這么早？”

趙西音對鏡扎馬尾，嘴上咬著梳把，皮筋在指間翻轉(zhuǎn)。一身水綠的運(yùn)動短裝把人襯得清麗怡然。

趙文春放下菜，“出門？”

“去趟小黎那，把手上的一些事情交接?！?

趙文春側(cè)頭看了眼女兒，“啊，真回去跳舞了？”

趙西音哭笑不得，“不然呢，您以為我昨晚鬧著玩呢？”

趙文春還真是這么以為的。

那天趙西音問，這么多年她沒正經(jīng)工作，和黎冉兩人瞎打瞎鬧地折騰，錢夠了就游山玩水，走了大半個中國，誰家女兒有這么任性。趙文春是真沒丁點(diǎn)介意，因?yàn)樗?，女兒那一年跳舞出事后，過得有多難。

表面風(fēng)輕云淡，內(nèi)里五勞七傷，連著筋扒著骨，她說痊愈了，其實(shí)都自己挨了。跳了二十多年，早就成了依身傍命的一部分。當(dāng)年摔得有多痛，受得不公有多重，心如死灰就有多厚。

趙文春寫得一手絕美華章，能頌遍幾度春秋，也能出口成章，字字句句成百川。卻無法說一個字，來安慰折翼的女兒。

趙西音無數(shù)次笑著對他說，過去了，爸，我沒事兒。

誰信？

但這一次，趙文春信得踏踏實(shí)實(shí)了。

趙西音理著劉海：“您笑什么呢？”

趙文春幾道眼紋向上，憨厚。

趙西音轉(zhuǎn)過身，“趙老師沒什么要教導(dǎo)的？”

“不開心了就回家。”趙老師教導(dǎo)說。

趙西音去乘地鐵，剛出小區(qū)，就聽見有人叫名字。她左看右看，一時(shí)找不準(zhǔn)點(diǎn)，孟惟悉滑下車窗，微低著頭看這邊，“西音。”

趙西音愣在原地，跟繩子扯住腳踝似的，忘了該走還是留。

兩人三五米的距離，不斷路過的人，駛過的車，才恍然這一刻是真的，是活的。孟惟悉下車，車門都沒來得及關(guān)，迎著初升的朝陽跑過來。

趙西音悄然往后站了兩小步，就這么靜靜看著他。

孟惟悉對她的表情分外敏感，笑著說：“怎么，跑步姿勢不好看，要不我重跑一次？”

趙西音被逗樂，嬉嬉笑笑打趣：“如今都是這么大的老板了，哪兒敢使喚。你到這邊辦事？”

她是真放松，瞧不出丁點(diǎn)隔閡與不自在，對他就像是對黎冉，對小順，對朋友中的任何一個。孟惟悉笑容斂了斂，但還是客氣溫和，坦誠說：“來找你的?！?

“我昨天才聽戴老師說了那天中午的事，抱歉，讓你和伯母發(fā)生不愉快?！?

趙西音一聽就明白了，戴云心舉薦她去《九思》試試的主意，八成和孟惟悉相關(guān)。原本只打算通過丁雅荷，能勸勸趙西音最好。沒想到丁雅荷格外上心，火急火燎地把趙西音叫了去。戴云心估計(jì)也悔了，好心辦壞事兒，碰見個這么不長腦子的。

孟惟悉昨天從日本出差回國，和戴云心碰了面，戴老師對他擺擺手，一聲嘆息。

那意思，別再想了，沒戲。

孟惟悉念舊情，愛舊人，但還有一原因誰都不知。

兩人還好著時(shí)，孟母一直反對，說一個跳舞的，吃青春飯，能有什么氣候。孟惟悉抗?fàn)幇肽暧杏?，沒跟趙西音說一個字。有一次應(yīng)酬醉了酒，實(shí)在心累，就口不擇地在電話里說：“小西，要不我們別跳舞了吧，你要實(shí)在喜歡，去團(tuán)里掛個閑職好不好？”

趙西音當(dāng)時(shí)就跟他吵了一架，“你是你，我是我，不是我們。我就要跳舞，跳一輩子誰也管不著。”

孟惟悉醉意一下子醒了，惱得當(dāng)即抽了自己兩耳光。

趙西音舞臺事故的時(shí)候，兩人已經(jīng)分了手，那年孟惟悉二十四歲，名不正不順地不能去看她，只能四處托人打聽。朋友說，趙西音在病房哭。孟惟悉站在住院樓下，跟著紅了眼。

那些傷過她心的話，變成蠱，變成魔，一語成讖。

這些年，孟惟悉對她的虧欠比愧疚多。

趙西音此刻慢慢別開眼，再看他時(shí)，坦然微笑，“多大點(diǎn)事，你不說我都忘記了，還勞煩你特意跑一趟，是我不好意思了?！?

孟惟悉欲又止，趙西音笑瞇瞇地?fù)]揮手，“不上班兒啊？你去忙吧?！?

叫的網(wǎng)約車正好開到了跟前，孟惟悉想送她一程的借口都沒了。趙西音坐上車，隔著車窗對他揮了揮手，然后讓司機(jī)開車，孟惟悉甚至在后頭跟著小跑了幾步。

司機(jī)師傅地地道道北京人，特別能侃兒。趙西音看窗外，聽得多，說得少。十來分鐘后，司機(jī)誒嘿一聲，“丫頭，后邊兒那車跟你一路了啊。認(rèn)識？”

趙西音回頭一看，孟惟悉的白色捷豹隨行于車流里。她說：“師傅，您能開快點(diǎn)么？”

“得嘞。”司機(jī)一腳油門，正好過了綠燈，把孟惟悉的車甩在紅燈里。

——

趙西音跟黎冉說了她想再跳舞的事，黎冉直爽性子，高興得給今天顧客全打八折。趙西音還覺得不好意思，說這一走，店里就幫不上忙了。

黎冉敲她腦袋，“趕緊給我飛黃騰達(dá)，在你微博發(fā)條廣告比什么都有用?！?

小順說：“誰敢發(fā)啊，一看賣情趣內(nèi)衣的。嘖，黎哥，你別搞西姐了?！?

“情趣內(nèi)衣怎么啦，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生意，遵紀(jì)守法納稅人。我驕傲都來不及呢?！崩枞酱蛄藗€響指，“晚上慶祝一下，我請客?！?

黎冉是好玩的，估摸著也是借這個由頭放松嗨一嗨。這姑娘也是神奇，平日窩在工作室里足不出戶宅的很，結(jié)交的朋友倒不少。她之前有個外號，自己給自己取的——三里屯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