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朝律,凡御史犯罪,加三等,有臟論重處,”魏昂淵擰眉打斷葉勉,“現(xiàn)在壞就壞在那兆安縣知縣和阮家有親,有些事就說不清了。”
幾人從暖閣出來,學(xué)屋里有兩個愛鬧的本想打趣他們,問他們在暖閣里偷偷摸摸商量什么壞事呢,卻見幾人都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便沒敢吱語。
啟瑞院學(xué)屋罕見地在課休期間沒人打鬧喧嘩,來上課的先生進了院子,沒聽見屋里有動靜,又重新退了出去,仰頭看了下院匾見沒走錯才重新抬腳邁進屋來。
兆安縣縣尉的冤案平反沒幾天便在京里鬧的沸沸揚揚,畢竟是舉子親來投案,大理寺能壓下幾天給阮家來謀劃已經(jīng)是天大的面子。
大文朝律法嚴明,查證后,經(jīng)辦此案的十幾個官吏從獄卒到官員全部按過追責,地方主審官及刑部清吏司郎中革職查辦,兆安縣縣尉遺孀按例撫恤。
阮云笙的爹是大文朝正三品大員,在朝里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本來復(fù)核錯一處地方小官的冤案也不會傷到根本,奈何御史這種官,彈劾百官糾察官獰,平時最是要行正坐端的,這些年下來得罪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朝中各方勢力拉扯了幾回之后,皇帝親著大理寺卿調(diào)查阮左都御史是否“受賄枉法”,而后再做定奪。
朝上風(fēng)云變幻,對學(xué)里影響卻不多。
天氣漸漸轉(zhuǎn)暖,滿城的積雪早已化了個干凈.
京城的陽春三月雖不比江南那樣綠柳芳枝,卻也是春華風(fēng)暖,讓人愉悅。
今兒是三月初九,學(xué)生們要登山拜魁元廟。
寶豐院撤了屋里最后一個火盆,一大清早,葉勉站在地上舉著胳膊讓丫鬟們伺候他換春衫。
明亮卻不耀眼的陽光從木窗格透進屋來,葉勉站在窗前由著寶荷她們擺弄,難得的好心情哼著不成調(diào)子的小曲兒,看著窗外仆婦們領(lǐng)著幾個粗使丫頭蹲在地上種花埋草。
針線房上來送這一季新衣裳的劉媽媽滿臉堆笑站在屋里,不錯眼珠子地瞅著寶年和寶荷蹲在地上,給長得玉人兒一般的四少爺整理衣衫,掛香包佩玉。
“這一季的衣裳都是南邊兒來的樣式吧?”寶荷一邊伸手撫平腰帶一邊贊道:“怪好看的,顏色也鮮亮?!?
寶年點了點頭,“腰掐的可真緊,倒是顯身兒?!?
“姑娘真真好眼力,”劉媽媽忙笑著走上前討好道:“咱們大少爺和四少爺這季的衣裳不僅是南邊的樣式,料子也是直接從南邊買的,咱們府里還新請了兩個姑蘇的繡娘,繡法也不一樣了,您瞧瞧。”
寶年定眼看了看葉勉領(lǐng)口和腰間的銀線暗繡海棠花紋,滿意地點了點頭,“還真是,比之前的繡娘做的好,那你讓她們再給四少爺做幾雙襪子,襪口兒就繡踏浪紋?!?
“哎!”劉媽媽趕緊應(yīng)承著,“過兩日就給您送來?!?
寶雪親自給劉媽媽倒了一杯熱茶,“媽媽坐著吧,她們手腳笨,還得一會兒功夫呢。”
“謝謝姑娘,我就在這兒就行,”劉媽媽連擺了擺手:“哪有少爺?shù)厣险局?,老婆子坐那的道理。?
“不礙的,”寶雪抿嘴笑道:“四少爺才多大?寶豐院現(xiàn)在還沒那么多規(guī)矩呢,”說著就牽了劉媽媽的袖角,讓到了一個秀墩子上面。
劉媽媽拘謹?shù)卦谛愣丈献艘粋€角兒,跟著她一起來的小女兒也紅著臉低著頭跟了過去,緊拽著她娘肩頭的衣角不撒手。
這人啊怕比,眼看了寶豐院幾個穿綾帶金的大丫鬟體面大方,再看看自家女兒上不得臺面的賤象兒,劉媽媽這心里就十分窩火。
和他那爹一個死樣兒,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
給她扯料子做了身兒新衣裳是為了什么?還不就是讓她能進屋和這幾個大的說說話?待她以后使上些銀錢,在這院兒里做個三等不也比在針線房擺弄布料死物強!
劉媽媽想到這里沉了嘴角,狠狠剜了她女兒一眼,示意她去說話,來之前都教好的。
劉家女兒縮了縮脖子,卻始終低著頭咬緊了唇不開口。
她不敢。
這里的姐姐們穿的比針線房上的管事楊嬤嬤還好,手上的鐲子成串兒的戴,說話又好聽,是官話,不像她,開口就是平化鄉(xiāng)下口音。
她覺得她給人家沏茶倒水都不配,更別提像她娘教的那樣去搭話了,她還記得她之前去討好楊嬤嬤,都被房里的姐妹羞了幾回。
這可是四少爺身邊伺候的呀,四少爺......她就只敢瞥了一下他的衣角,這衣裳可是她今天捧過來的呢。
劉媽媽被他女兒的驢磨模樣氣的心咚咚跳。
寶雪心細,搖了搖頭端起一盤子肉糜松糕遞給劉家女兒,笑道:“吃吧,四少爺早上吃剩的,還溫著呢?!?
劉家女兒不敢接,頭低的更厲害了,劉媽媽終于沒忍住火氣,低聲斥道:“讓你拿就拿著,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哎?您別罵她!”寶雪趕緊出聲阻攔。
葉勉被那邊的吵鬧動靜叫回了神,待聽明白怎么回事,沖寶雪昂了昂下巴:“讓她別哭了,她定是不喜歡松糕,你抓把栗子飴糖給她甜甜嘴兒?!?
葉勉讓人駕車先去阮府接了阮云笙才一同往北安山那邊去。
倆人坐在車廂里,把窗子都敞了開,現(xiàn)在外面正是抽枝點翠的鮮嫩時節(jié),昨兒又下了場細細的春雨,微風(fēng)卷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拂在人臉上十分適意。
連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的阮云笙都展了笑顏,挑眉調(diào)侃葉勉:“咱們是去拜魁元,又不是去拜丈母娘,你穿這么俊俏作甚?”
葉勉今兒一身南邊最新式樣的天碧色外敞,月牙白的腰帶掐緊了勁腰,腳上蹬了一雙玄色黛底鹿皮小朝靴,修長挺拔,嫩生生地模樣比外邊那剛打骨朵的桃花枝兒還招人看。
“特別好看吧!”葉勉得意地搖頭晃腦,“自我大哥離了這里,我就是京里最靚的崽?!?
阮云笙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樂了半天。
葉勉看他笑的開懷也高興,從阮云笙的對面一屁股挪了過去,坐到他旁邊,哥倆好的摟著他的肩膀,嘆道:“怪道都說天氣能影響心緒,這都多久沒看你這么笑了?你得多笑笑才成?!?
阮云笙這些時日因為他爹的案子清減了許多,平日嘴角上總是噙著的三分笑也消失不見,整日地愁眉緊鎖,好好的一個清雅俊朗,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郎被塵事磨的沒了光彩,看得葉勉直揪心。
“再給爺笑一個大的!”葉勉用手指挑起他下巴。
阮云笙翻了個白眼,又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翹起嘴角,“這些日子也消擾你們了,待我爹的事定下來,我做東,旬假里去城外找個地方疏散一回如何?”
“好說,一家兄弟不說兩家話?!?
他爹那個案子,大理寺那邊如今已有了些眉目,現(xiàn)差不多能證明阮都御史并未貪贓,如此便可以只按“失職罪”論處。
官肯定是要貶的,但總比免職要好上太多,只是不知道要貶多少級和怎么個貶法了,阮家宗族和姻親各府并不敢放松,也一直在朝里活動著。
北安山在城郊,倆人坐在車廂里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到了北安山腳下。
山腳下已經(jīng)是十分熱鬧了。
學(xué)子蕓蕓,熙熙攘攘,俱都挎著家里帶來的小竹籃,里面裝的是要在廟里投擲討彩頭的物事兒還有各色祈福荷包,荷包里裝的是親手書寫的經(jīng)書。
“勉哥兒,云笙,這邊?!?
倆人還沒下車就聽到李兆的聲音。
窗外遠處,玉蘭古樹下,也穿了一身新春裳的李兆跳起來和他們揮手召喚,朝氣滿滿,英姿風(fēng)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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