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了一聲:“你們慢慢討論,我先上樓?!?
陸流卻打開車門對著阿衡說:“溫小姐恐怕也要回去一趟。溫老生病,住了重癥病房。思莞聯(lián)系不到你?!?
阿衡吃驚:“什么時候的事兒,爺爺是什么?。俊?
陸流微笑:“你離家出走半年未接家里電話,思莞鬧著要和女朋友結(jié)婚。昨夜我去給溫老拜年,也是剛知道,他大年三十便住了院。”
阿衡、希二人匆忙趕到病房的時候,得知溫老是突然腦溢血被送到了緊急病房,所幸出血量不足十毫升,身體并無大礙,昨天已經(jīng)醒過來。
思莞坐在病房門口,低著頭,胡子拉碴,一臉頹廢,眼睛熬得猩紅,不知是多久沒睡了。
溫老的身份,病房自然是寬敞舒適的,陪護(hù)也輪不到溫思莞站外頭,想必是溫老壓根兒就不想看見他。
他看了一眼阿衡,勉強(qiáng)笑了笑:“阿衡,你回來了?!庇挚戳讼R谎?,然后臉別到一邊,沉默不語。
希握緊了拳,也不說話,拉著阿衡敲了病房門。
開門的是溫媽媽,看見阿衡,先是一喜,又看到她和希十指相扣的手,愣了愣,笑著說:“你爺爺已經(jīng)好了,不必?fù)?dān)心。小希我也很久沒見了,你先和思莞說會兒話,讓阿衡單獨(dú)見她爺爺?!?
溫老蒼老沉穩(wěn)的聲音卻傳來:“不必,讓他們一起進(jìn)來?!?
阿衡走了進(jìn)去,看著溫老,仔細(xì)端詳著,眼睛卻濕潤起來。
這個老人滿頭銀發(fā),為了兒女長孫操碎了心,步步為營,高處不勝寒。他早已是滿臉皺紋,她卻不孝至極,很久沒有親自侍奉在爺爺身旁。
他靠在病床上,看到阿衡紅了眼,滿是皺紋的手招了招,握住她的手,眼睛依舊如鷹隼一般,卻滿是慈愛:“好孩子,回來就好,哭什么?”
阿衡吸鼻子,低頭抹了一把眼淚,一個勁兒地說:“我不好,我不孝順,爺爺,我最渾!”
溫老笑:“胡說,誰敢說我孩子渾?你爺爺沒死,誰都欺負(fù)不到你頭上。”
阿衡搖頭:“爺爺,我最壞,我不聽話,我一直氣你,我沒有一次聽話的時候?!?
老人憐惜,摸摸她的頭發(fā):“爺爺這輩子就剩你和你哥哥了,你們是爺爺?shù)拿?,爺爺做什么只有為你們好,沒有壞的。誰家的孩子誰心疼,我把你放在云家,你奶奶還在的時候根本不能提你,一提就哭,總是指著你阿媽寄來的照片對我說,我們的小阿衡又長大了一點(diǎn)。”
阿衡卻放聲大哭:“是我渾,是我想不開,是我不懂事,我錯了爺爺!”
老人說:“我聽你媽說你預(yù)備去法國留學(xué),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阿衡滿眼通紅,轉(zhuǎn)眼,希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
她說:“爺爺,我想,和?!谝黄稹!?
開始時有些口吃,后來卻抬起頭,眸子溫柔似水卻熠熠生輝:“爺爺,我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我想和他結(jié)婚?!?
溫老卻淡淡開口:“我答應(yīng)你千萬件事,只有這一件,我不允許。”
他說:“家,不是我們家能配得上的。小希,你說呢?”老人抬眼,目光如炬,近乎嚴(yán)厲陰狠地看著希。
希默默,不作聲。
溫老卻說:“希,你即使是我最好朋友的長孫,我卻一直瞧不上你,這你是知道的。人道年少紈绔,如若是我們這種家庭,這本是常事,沒有什么??墒俏业膶O女阿衡,溫家的女兒,雖然自幼懦弱無知,愚鈍古板,卻還算本分,從未做過任何出格的事,你們在一起免不了磕磕碰碰,實(shí)在算不上良配。況且,阿衡四體還算健全……”
況且,阿衡四體還算健全。
況且。
希腦中混混沌沌,嘴唇干澀,耳中又鳴痛起來,他說:“抱歉,我出去一趟,溫爺爺,讓阿衡陪你說會兒話?!?
他走了出去,拔了耳塞,隨手扔進(jìn)了走道的垃圾桶。
到自動販賣機(jī)旁,三元錢一罐咖啡,還是滾燙的,放在手心,真暖和。
五指擠壓,鋁制的銀色罐子,強(qiáng)大的壓力,扭曲變形,褐色的液體沖了黑發(fā)、眉眼。
思莞走了過來。
希說:“我真的,很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他抬頭,思莞看著他的眼睛,卻吃了一驚。
那樣的希,連聽不到世界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的希,現(xiàn)在眼中卻有比眼淚更加悲傷的東西不加掩飾地流過。
他說:“不只是你溫思莞,還有辛達(dá)夷、陸流,我一直沒有放棄過和你們做一輩子兄弟的打算?!?
褐色的液體順著他的黑發(fā)流下,像極了淚滴。
他說:“你們想要什么?權(quán)力、金錢、地位、勢力,好,老子有的,全部給你們,從來沒有吝惜過。就連當(dāng)時決定救溫家,除了阿衡,溫思莞你他媽難道真的妄自菲薄到認(rèn)為沒有自己一絲一毫的原因嗎?可是,你們呢,你們一個個,回報給老子的是什么?”
他忽然大笑起來:“達(dá)夷想要錢,我給他,兩千萬,老子在演藝圈摸爬滾打掙的老婆本,全部的積蓄,全部給他,一毛不剩;陸流想要一個可以陪在他身邊的人,想要一個一輩子可以不寂寞的人,他設(shè)計老子,設(shè)計了二十五年還沒有放棄,老子不跟他一般見識;你呢,給你什么你也不會滿足,你從小就想要和陸流抗衡,所以他有的你必須也一定要得到手,金錢、權(quán)勢、地位,包括我,你也一并跟著他,依葫蘆畫瓢,設(shè)計我!”
思莞皺了眉:“希,你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希手握著鋁罐,突出的部分劃破了他的手,血色殷紅,好像初綻的梅花,觸目驚心。
他望著溫思莞,眉眼悲愴:“為什么,從沒有人,從沒有一個好兄弟,問問我,我想要什么;問一問,我的老婆本攢沒攢夠;問一問,我要不要愛一個男人;問一問,我這么設(shè)計你你還上套,希你是不是傻???”
雪色的陽光,他抬眼,阿衡走出病房,看著他微笑起來,山水溫柔,一如初見。
他也笑,對著她,笑出了眼淚。
他張張嘴,聲音那么低,低到自卑的海洋中。
他說:“更沒有人告訴我,我可不可以娶阿衡?!?
?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