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盛夏,天熱得不行。胡毋輔之直接把衣衫解開了,使勁搖著蒲扇。不知道為何,他突然想起了汲桑。那個神奇的男人,即便是大夏天,依然要穿著名貴的皮裘,然后讓近侍使勁扇扇子。窮慣了的人,乍見財富,或許都這樣吧。就這種表現(xiàn),怎么能得到士人支持前面就是被稱為鎮(zhèn)軍將軍府的宅院了。入府之前,胡毋輔之看到門口來了大群身著明光鎧的軍士,心中一動,悄悄下了牛車,登上一處高坡,鬼鬼祟祟地看著院子。呃,什么都沒看到。只有仆婢走來走去,端著各種飯食。他悻悻下了高坡,左右看了看?？汲撬坪鯖]遭匈奴游騎肆虐過,地里的莊稼長得很好,粟苗郁郁蔥蔥,至多再過兩個月,或許一個半月,就可以收割了。按照陳公的話說就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啊。田里有不少人在鋤草,看樣子都是本地莊戶——或許也有濮陽等地南下的百姓吧。被匈奴毀了粟苗,又無力補種雜糧,或者即便補種了,也擔心再被損毀,為此流離失所的百姓不知所幾。陳公大概也沒辦法將人全數(shù)收攏過來吧沒糧食就是沒糧食。雖說已有兩批廣陵漕糧輸往京中了,但陳公似乎只偷偷截留了二十萬斛,還是為了彌補虧空,補充日益匱乏的軍糧。說到漕糧,今年洛陽大概要難受一些了。壽春周馥至今未輸糧北上,天子震怒。而瑯琊王睿又輸糧勤謹,天子大悅。兩相一對比,天子詔封瑯琊王睿為鎮(zhèn)東大將軍,兼督揚、江、湘、交、廣五州諸軍事。這是一次警告,如果周馥再不醒悟,就要被討伐了。甚至于,這道詔命一下,就已經(jīng)可以討伐周馥了——瑯琊王下令周馥手下的軍隊開往某處,你聽還是不聽,不聽就可名正順討伐。江南也是一團爛事！胡毋輔之嘆了口氣,到鎮(zhèn)軍將軍府門口通稟后,被引入了院中陰涼處等待。邵勛輕嗅著裴妃身上的味道,笑道：我先前曾,將至陳縣理政,然近月以來,要么在前線,要么在考城,竟然甚少回陳縣。胡毋彥國應是來尋我的。裴妃白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眼地面。窗臺之下是一灘水跡,既有兩人的汗水,又有其他什么。到這會,她還面色潮紅,劇烈的喘息亦未平息。再看看邵勛,亦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好一番酣暢淋漓！方才不該心軟的,萬一懷上了怎么辦裴妃突然說道。那你怎么還愿意裴妃嘆了口氣,輕輕摟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道：看你那么辛苦,心軟了。再者,女人服侍男人,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么邵勛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老往裴妃這邊跑了。親了她一口后,徑自來到后院,打了桶井水,簡單擦洗一番,然后——衣來伸手。裴妃拿出了一套新做的士人長袍,笑著讓邵勛換上了。唔,挺合身的,就是氣質(zhì)和他不搭啊。手下意識在腰間掏摸一番,弓梢、箭壺、佩刀都沒有,這讓他很不習慣。輕輕嘆了口氣后,他接過裴妃遞來的羽扇,向前院走去。明公。胡毋輔之起身行禮。剛從濮陽回來,唉,好一番折騰。邵勛笑道：坐下吧。胡毋輔之看了一眼邵勛身上嶄新的袍服,坐了下來?？墒菫榍嘀葜律蹌讍柕?。青州茍晞在連勝三場之后,吃了一次敗仗。令人吃驚的是,不過是場小敗罷了,且敗兵大體完整地退了下來,曹嶷、趙固也未追擊,但當天晚上,就有很多人不告而別,跑了……茍晞本有一萬多兵,吃了敗仗后,又跑散不少人,現(xiàn)在不過五六千眾。其弟茍純本有兵萬人,這會亦只得三四千人。曹嶷聞訊,一邊收降茍晞兵眾,一邊追擊。茍晞先奔泰山,曹嶷率軍追至,復奔東平,曹嶷沒有再追,收兵回青州。茍晞是東平郡公,又當過兗州刺史、都督,在當?shù)剡€是有點人脈的。據(jù)聞他這會正在招募新兵,不知何為。曹嶷將茍晞逐出青州之后,茍晞降兵因曹是青州人,紛紛來投,實力大增,遂南下攻瑯琊,擄掠一番后退去。李重率一萬多人東行,收拾瑯琊殘局后退回魯國?，F(xiàn)在東邊的局勢撲朔迷離,曹嶷連戰(zhàn)數(shù)月,開始休整,同時消化地盤。趙固則開始在泰山、濟北一帶擄掠。李重又奉命北上,驅(qū)逐趙固,目前尚未開戰(zhàn)。明公就不擔心么胡毋輔之奇道：茍道將居心叵測,曹嶷野心勃勃,趙固兇殘暴虐,有此三人,濟北、東平、泰山、魯、任城、高平六郡國無寧日矣。便是明公的威望,也要有所折損。唔……邵勛點了點頭,道：彥國可是奉盧豫州之命而來崔相、盧使君等都很憂心。胡毋輔之說道：李將軍所部不過萬余人,戰(zhàn)兵只得一半,雖戰(zhàn)力強橫,但難免馬失前蹄,為人所趁。盧使君認為明公應盡快厚李將軍之兵,無論是征討茍晞還是趙固,都得盡快動手,遲恐令六郡國士人失望。這個四戰(zhàn)之地！邵勛哈哈一笑。見到他笑,胡毋輔之急了,道：昔年呂布入兗州,曹孟德急忙回師破之,明公寧不急耶我讀書少,彥國試為我呂布之事。邵勛說道。胡毋輔之又急,卻見裴妃在婢女的簇擁下,盛裝前來,連忙起身行禮。裴妃穿著一件兩襠服,細膩的肌膚在陽光下潔白閃耀,身材凹凸有致,仿如一枚熟透的水蜜桃。偏偏臉上帶著股莊重威嚴的表情,舉手投足間嫻靜淡雅,頗有種氣定神閑的感覺。素聞彥國以孝友修己,以文學潤身,見之果然不凡。裴妃回了一禮,道。胡毋輔之猛然想起,兗州理論上還是東海王的地盤,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不過,他發(fā)現(xiàn)裴妃莊敬從容的面龐兩側(cè)鬢角處,似乎有結(jié)成一綹一綹的濕發(fā)。再看看邵勛身上的嶄新袍服,不敢多想,只能說道：太妃謬贊了。裴妃寒暄了幾句后便離開了。臨走之前,吩咐婢女給二人上茶水。胡毋輔之穩(wěn)了穩(wěn)心神,繼續(xù)剛才的話題：后漢末年,兗州士族不滿曹孟德,故引呂布入兗州。孟德聞訊,大驚失色,立刻回師,苦戰(zhàn)數(shù)月,終將呂布驅(qū)逐。兗州士人見布不堪戰(zhàn),便放棄了他,重歸曹孟德。今茍晞便如那呂布,竄入東平,招募軍士,若不盡快驅(qū)殺,恐釀成禍患。如君所,難不成兗州士人豪強還心向茍晞不成邵勛奇道。明公于滎陽屯兵數(shù)千,阻河拒敵。又于文石津、白馬津、濮陽津、廩丘駐軍兩萬,防備河北。胡毋輔之說道：然自鄄城以下,渡口亦不在少數(shù),明公卻疏于防范,聽任賊兵肆虐,豈不讓人心寒連年遭災,軍饋不繼,我亦養(yǎng)不起許多兵。邵勛說道：舉三萬眾防河,堵住滎陽、濮陽一線,已是極限,如之奈何。胡毋輔之搖了搖頭,道：在東平六郡國豪族看來,這就是厚此薄彼之舉。彥國怕是還不知道——邵勛看著他,說道：前幾日有新來之關(guān)西流民響應王如,如兵已入順陽境內(nèi),羊聃勉強將其擊敗,但亦損失慘重。南陽那邊也在向我要兵哪。胡毋輔之這才明白之前邵勛說的那句四戰(zhàn)之地是什么意思了。南陽、順陽、新野三地,全靠大族私兵部曲在頂著,無法給北邊提供糧草器械。兗、豫二州,目前竭盡全力供給著防河的三萬人、魯國萬余兵以及銀槍、義從等軍一兩萬人。陳公的兵少嗎一點不少,甚是可以說多。但就是要處處分兵,處處兵力不足。如果壽春周馥再派那傳說中的三萬精卒北上,那可真是四面受敵了,再多的兵也不夠用。這就是四戰(zhàn)之地。不過,你說得也對。邵勛說道：匈奴游騎吃了兩三次虧,已大為減少。八月秋收之時,我擔心他們再度南下,時間確實不多了。這樣,你替我寫封信,再找人送給茍道將。胡毋輔之一愣。你附耳過來。邵勛說道。胡毋輔之疑惑地湊了過來。邵勛低聲耳語一番,然后又道：回去后,讓盧使君行文譙、沛、魯三國,令其征發(fā)部曲丁壯,北上高平,以夏侯恒為都督,進討茍晞、趙固。明公不親自統(tǒng)兵胡毋輔之訝道。這一仗利速戰(zhàn),我當然要帶兵了。邵勛說道：一會便傳令梁縣。那是何進兵方略胡毋輔之問道。邵勛笑了笑,眼睛里竟有一抹瘋狂的底色。騎最烈的馬,玩最美麗的女人,打最強的敵人,這才是男人該干的事情。將庾元規(guī)喚來,此番他要隨我出征。邵勛沒有當場回答胡毋輔之,而是吩咐道。胡毋輔之也不追問,立刻應下了。當天下午,大群信使離開了鎮(zhèn)軍將軍府,奔往各處。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