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子，這些日子為了我的病，你忙里忙外，真是辛苦了。”
午后。
冰綃紗窗透進(jìn)悶熱的風(fēng)，伴幾聲蟬鳴。
緋晚的屋子卻和夏日燥熱無關(guān)。
她倚靠在玉蘭吐蕊梨木長椅上，笑吟吟和御前的小太監(jiān)說話。
小林子躬身作揖：“小主折煞奴才了！奴才只是給小主送了幾趟東西，談什么辛苦，您不嫌奴才粗笨，奴才就十分歡喜了！”
他站在堂中，旁邊不遠(yuǎn)處就是一個雕著山水人物的風(fēng)轉(zhuǎn)冰輪，底盒里盛放著白瑩瑩的冰塊，搖動扶手使得木質(zhì)輪子轉(zhuǎn)動起來，輪子上帶的幾片扇葉，就能把冰爽涼風(fēng)吹到屋中。
吹著涼風(fēng)，小林子暗忖這可不是才人位份能得到的待遇。
按規(guī)矩，容華以上的嬪妃才能在盛夏每日供一塊尺方大小的冰。可觀瀾院這里，三間正屋全都有冰輪，一天下來消耗的冰塊可得有五六塊之多！
賢妃娘娘那邊也不過如此了！
“不知小主叫奴才來，有什么吩咐？”
他畢恭畢敬地詢問。
緋晚笑道：“只是想問問陛下最近吃得可好，睡得可香？上午陛下來時，因虞大人的事陛下不痛快，我一時竟忘了問了?！?
小林子連忙笑贊：“小主關(guān)切陛下的心，滿后宮里沒幾人比得上。”
他簡要說了一下皇帝近日起居。
這于御前的人來說，是大忌。
皇帝坐臥起居是不能隨意透露給任何人的。
可他竟說了。
緋晚于是心中篤定，今晚的盤算多半能成。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前世對小林子沒有了解，對方再示好，她也必須謹(jǐn)慎些。
認(rèn)真聽完皇帝起居，緋晚點(diǎn)了點(diǎn)頭：“果然陛下繁忙得很，卻還要為我的瑣事勞神，我心里頭十分過意不去?！?
小林子機(jī)靈接口：“小主有什么需要奴才的地方？奴才愿效犬馬?！?
緋晚遲疑著：“還真有點(diǎn)事，不知你能否辦到……”
小林子眼睛一亮，“小主盡管吩咐！”
是日傍晚。
御花園。
晴朗的天氣里，黃昏也是迷人的。
晚霞絢爛漫天，幾點(diǎn)星子閃爍。
幾株合歡樹下，一叢一叢的芍藥花開得極好。合歡輕緩如云，芍藥灼灼刺目，配著天上流霞宛如一幅鋪天蓋地的彩畫，令人流連忘返。
“你這奴才，倒也有幾分眼光?！?
蕭鈺負(fù)手站在合歡樹下，對眼前美景頗為滿意。
為國事累了一天，又有后宮紛擾，晚膳后難得的閑暇時光里，在空氣芬芳的御花園里走一走，看看景，確實(shí)能舒緩疲憊。
這小林子賞晚霞的提議不錯。
“陛下謬贊，奴才只是變著法兒盼望陛下能松快松快，別累壞了龍?bào)w。”
小林子哈腰低頭。
一邊暗中念著，等一會兒昭小主來了，您且能松快呢。
曹濱不在跟前，伺候晚膳時有些肚子不適，早早告假休息去了。小林子頂了師父的班，膳后便勸著皇帝到了御花園。
至于師父為何突然肚子不適，小林子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天色越來越暗。
蕭鈺只帶了小林子，還有兩個侍衛(wèi)，在花園里頭緩緩行著。
一兩刻鐘過去，緋晚還不見蹤影，小林子有點(diǎn)著急。
但嘴上還得勸著皇帝：“陛下散散就回去可好？走久了累得慌，您今兒還點(diǎn)了袁容華侍寢呢！”
嬪妃的綠頭牌，每天在晚膳時讓皇帝選取。
今天皇帝隨便看了眼托盤，見到袁容華的名號，想起她昨晚送宵夜被擋回去，便點(diǎn)了她。
到底也是有些位階的宮嬪，給個面子罷了。
只是蕭鈺對此人興致缺缺，聽了小林子的話，不置可否，繼續(xù)散步觀景。
“呀，小心！你慢一點(diǎn)，別弄灑了水。”
“嗯……我知道了，姐姐……”
“你這笨手笨腳的樣子，怨不得小主總看著你發(fā)笑。”
“怎么姐姐也說我笨，嗚……”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快點(diǎn)幫我來撿花瓣，先把盆子放那邊?！?
忽然，幾聲輕快的少女調(diào)笑，從繁茂花木另一端傳來。在逐漸暗沉的夜色里，顯得格外嬌嫩鮮亮。
“誒？”
小林子立刻想要出聲呵斥。
蕭鈺卻一抬手，制止了他。
暮色朦朧。
花影扶疏。
郁郁青青的草木屏障之外，少女細(xì)碎的說笑一直未停。
原來，是兩個小宮女趁著入夜花園人少，來撿拾新鮮的落花。
“撿回去用兌了明礬和茯苓水的清湯，先把花瓣泡上一宿，明日再搗碎了淘澄成花汁子，反復(fù)蒸萃幾回，最后做出來的花露用來染指甲，顏色最是明媚，比尋常制法看起來漂亮得多，而且，不容易脫色。”
少女清冽的聲音不疾不徐，一句一句傳來。
蕭鈺聽這聲音，似乎有點(diǎn)耳熟。
卻又記不起是誰。
不由走近幾步，隔著花叢間隙，往那邊看。
只見一盞小巧宮燈擱在地上，微弱光芒里，一襲青碧衣裙的女子，青絲隨意挽著，素手十指纖纖，一朵一朵捏起地上落花，小心放在攤開的帕子上。
彎腰俯身的姿態(tài)，柔美動人。
蕭鈺一時看住。
旁邊小林子更是著急。
怎么昭小主沒來，倒讓別的美人兒搶了先。
這宮里女人們爭寵截胡十八般武藝，誰信這場邂逅只是意外？
正急著，忽聽那邊“哎呀”一聲。
緊跟著是銅盆落地的哐當(dāng)。
“你這臭丫頭！”
“姐姐！我不是故意……天，你衣服全都濕了！”
原來是另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宮女不經(jīng)心，端著水盆靠近青衣女子，去接她撿起的落花，結(jié)果腳下絆著，一盆水全都潑在了青衣女子身上。
兩人手忙腳亂一番，青衣女子一身狼狽，卻是沒辦法了。
“阿嚏！阿嚏！”
女子輕輕打了幾個噴嚏。
不得不在小宮女的建議下，把外頭濕透的裙子脫掉。
“穿著濕漉漉的衣服在宮道上走，萬一被宮正司看見，要受罰的，還不如脫了換掉。
姐姐，你等著，我這就回去給你拿干凈衣服……”
小宮女慌慌張張看看四周，“左右這里沒人，你先躲在那邊樹叢，別讓人看見，我去去就來！”
她提著盆子快速跑走。
而那只穿著肚兜和襯裙的青衣女子，瑟瑟捂著肩膀，亦步亦趨來到了蕭鈺藏身的樹叢。
玉臂如雪，曲線玲瓏。
弧度優(yōu)美的頸子，還沾著幾瓣潤濕的合歡花。
艷光奪人。
她一面警惕看著周圍，一面鉆入了樹叢之內(nèi)，站定了，還謹(jǐn)慎朝外看，生怕被人瞧見似的。
可背后冷不丁一聲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