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西低聲說：“真想不到……”

她上前一步，手指在香爐的邊沿一抹，舉起了看。

指腹上一層灰。

而供桌的角落處，結(jié)的蜘蛛被人聲驚擾，細(xì)瘦的步足快速移動，泛銀光的蛛晃了又晃。

葉流西彈了彈手指，又送到嘴邊吹了吹：“你不大祭奠這個外甥啊?！?

丁州神色冷漠：“人家信任他做向?qū)?，他卻仗著有經(jīng)驗(yàn)一意孤行，后果這么嚴(yán)重，我也覺得他該死。我看過新聞，死的人里，有的人剛做爸爸，他多死幾次都贖不了罪?！?

葉流西嘆氣：“話也不能這么說，沙漠這種地方，誰都想不到的……”

她退出來。

丁州帶上門，引著她往外走：“葉小姐，你只能找別人了。不過我提醒你一句，能不去別去了。沙漠那么危險，只有它咬人，沒有人咬它的道理，什么‘沙獠’，起這種外號，聽著都可笑。”

葉流西笑起來，她步子快，先一步下臺沿，打開帆布包，從里頭取出一個封好的快遞信封遞給丁州。

丁州意外：“這是什么？”

邊說邊掉轉(zhuǎn)了信封看：沒蓋章，沒貼單，只是拿來裝東西的。

葉流西說：“里頭有些東西，你慢慢看，小心拆，別撕壞了。我這走了，出了巷口，我會往北走，你要是想追上我，得跑得快點(diǎn)?！?

丁州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追上你？”

葉流西把包往肩上一挎，示意了一下那個信封：“那得看你，想追追，不想追算了?！?

她打開門。

新買了票的觀眾正等得不耐煩，見門打開，吵嚷著一擁而入，葉流西逆著人流出去，很快不見了。

丁州撕開快遞封皮的口。

到底是什么東西？掂起來沒重量，摸上去平平展展，應(yīng)該是張紙吧。

抽出一看，是個牛皮紙大信封。

拆了口，伸手進(jìn)去掏，又掏出一個中號的白色信封。

丁州有點(diǎn)不耐煩：這一層層的，是耍著他玩呢？

好在，白色信封里，有東西了。

手感像是張照片，他抽出來。

有那么一兩秒，耳朵忽然聽不見這屋里的聲音，卻能聽到無窮遠(yuǎn)處的：沙暴卷襲，冰川裂塌，落石隆隆。

丁州沖了出去。

太久沒出過屋子了，忘了這條街上有多擁擠，一出巷口，幾乎沖撞到游客身上，踉蹌著差點(diǎn)絆倒，滿目攤頭、店面，連街中央都被占據(jù)，吆喝聲此起彼伏，相機(jī)閃光彼伏此起。

好不容易站定，四下都是人，到處是被燈光切割得光怪陸離的人臉和背影。

人聲像蛇，扭曲著往耳膜里鉆，有人抱怨說，這老頭有毛病吧，有人催促說，離他遠(yuǎn)點(diǎn)，別摔了賴上我們。

丁州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大吼：“葉流西！”

沒有回應(yīng)。

喧鬧聲像海浪，夜色越重，浪頭越高。

***

售票的小何正忙著安撫等得不耐煩的觀眾，見丁州回來，急急迎上去，催促的話還沒說出口，丁州先說了句：“退票?！?

他推門進(jìn)屋，迎著滿屋的詫異目光，僵硬地走過戲場，走入后臺，走進(jìn)自己那間擁擠的臥房，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門外的吵嚷聲大起來，夾雜著小何賠不是的聲音，丁州呆呆坐著，忽然伸手去拽自己的頭發(fā)，拽下了發(fā)套，拽破了臉上結(jié)層吹皺的硫化**膠。

***

退錢，退票，挨罵，小何終于點(diǎn)頭哈腰地送走了最后一個客人。

然后趕緊竄進(jìn)后臺，叫：“東哥……”

下一句話咽回了嗓子里：昌東坐在那，花白的頭套拋在邊上，臉上的膠皮有撕下的，有仍掛著的，作假的胡子搓扯得凌亂，整個人怪異猙獰，像面皮耷拉的喪尸。

這是怎么了??？

***

小何早先和丁州搭伙，丁州耍皮影，小何宣傳、接待、物料一把抓，仗著是旅游景區(qū)，客流大，不敢說很有利潤，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但也有隱憂，丁州上了年紀(jì)，身體又不好，像秋天掛在枝頭發(fā)黃脆干的葉子，指不定哪天化作黃泥更護(hù)花去了。

兩年前，丁州的外甥昌東忽然投奔了過來。

小何忙著賺錢娶媳婦，懶得趴，也不關(guān)心新聞，沒聽說過什么“黑色山茶”，覺得昌東挺怪的：大好的年紀(jì)，大好的人才，不事生產(chǎn)，整天死氣沉沉，幾天都不說一句話，也不出屋子，跟個現(xiàn)實(shí)版怕見太陽的吸血鬼似的。

丁州也勸昌東：“你找點(diǎn)事情分散注意力也好，不要每天都想著那些不好的事?！?

然后昌東玩上皮影了，跟著丁州學(xué)挑線，讓皮影人跑、立、坐、握、滾、鷂子翻身、殺回馬槍，有時也自己刻皮子，用鑿刀雕出星眼、梅花、萬字紋，酒精燈烘烤著融膠色，趁熱點(diǎn)染敷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