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流西嫣然一笑:“不客氣?!?
反話聽不出來嗎?要不是舍不得,真想把她掄起來扔出去。
昌東抬頭往前看。
肥唐跟阿禾跟兩斗雞似的,沒走兩步就急眼,丁柳和高深則是一前一后,從不交流,丁柳停,高深就停,丁柳走,高深就走。
昌東忽然想起了什么,問葉流西:“昨晚上,我在城墻上聽得不清不楚的,小柳兒要找誰碾壓我?”
這倒提醒葉流西了,她邊走邊把之前跟高深的那番話對昌東說了:“男人會這樣嗎?高深這樣的,我還真沒見過。”
想撮合都無從下手。
昌東奇怪:“就這么熱衷幫人牽線?”
葉流西回答:“人有了錢,當(dāng)然想帶朋友共同富裕,我談戀愛高興,帶別人一起高興不行嗎?”
昌東失笑。
他想了一會,說:“其實高深這樣的,挺難得的,雖然死心眼,但很實在。他愛上‘妻子’這個角色,先于愛上某個心儀的女人?!?
葉流西聽得有點煳涂:“什么意思?”
“對他來說,妻子這個角色代表了很多美好的東西,比如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不離不棄。不管誰做了他的妻子,他一定都會死心塌地對她好。所以柳七跟他說了想把小柳兒交給他之后,他一顆心就全系在她身上了。”
葉流西說:“但是小柳兒……”
昌東點頭:“是,小柳兒年紀(jì)還小,正是做夢的時候,當(dāng)然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于萬千人之中唯獨鐘情于她的,最好還是經(jīng)歷了重重阻撓、浴血奮戰(zhàn)之后贏來的相守――她哪能接受是柳七做主這樣老土的橋段?”
“各人緣法,各人造化,小柳兒心里這疙瘩,不是你三兩句話就能解的?!?
葉流西指高深:“解不了,咱們也多少想辦法推波助瀾一下唄,你看他,人真是好人,這一路上,什么臟活重活,都他干了……”
這倒是真的,高深話少,但勤懇做事:野外做飯,他一定是收拾鍋具的那個;停車住宿,他雙手一定滿提行李;真遇到打斗的場合,他也一定是出力最多……
葉流西語氣涼涼的:“可是這么高大的一個男人,到了柳兒面前就矮一半,跟進(jìn)跟出,還要被冷嘲熱諷……為什么我們這些老實人,感情之路就那么坎坷……”
昌東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剛是說“我們這些老實人”嗎?她覺得自己是個老實人?
“我追你的時候,也是吃盡了苦頭……”
昌東頭皮都麻了:“行行行,我想辦法。你別說了,我怕你了。”
***
一天下來,饒是走馬觀花,也只是把西市給逛了,肥唐有意外收獲:跟一家瓷器店的老板聊天時,聽對方的意思,手里有個蚯蚓走泥紋的雞心碗,好像是鈞窯的。
鈞窯啊,肥唐雙眼發(fā)直,“縱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片”,何況是一個整碗!
碗不在手邊,老板答應(yīng)第二天拿到店里,他可以來看,而且,聽那口氣,鈞瓷在關(guān)內(nèi),沒關(guān)外那么寶貝。
肥唐頓時覺得這一趟值了,受苦受累受騙,全值了。
晚上,趙觀壽又派人來請,地點還是虎形大博物館,這博物館的形狀是勐虎掉頭,入口在羽林城,出口在方士城,像是連接兩城的一個鎖扣。
葉流西只帶昌東去了。
簽老太太得有八十歲了,滿頭銀發(fā)梳成齊整的腦后髻,穿對襟的大紅帶暗紋唐裝棉襖、黑褲子,腳蹬一雙方口帶搭扣的厚面布鞋。
她站在一張條桌后頭,桌面上放一把弓形提梁鎏金龍鳳銀壺,壺身精巧,壺蓋做成盤蛇形狀,壺嘴也細(xì)長,邊上立著個烏木簽筒,里頭少說也有幾十根簽。
趙觀壽站在邊上,像是知道今晚不是他主局,一不發(fā)。
簽老太太讓葉流西抽簽:“你大概聽過漢武帝三卦測玉門關(guān),無字天簽沿用這‘三卦’,你抽三根吧,反正都沒字。”
簽筒沿只到簽身的一半,葉流西看得清楚,簽身上確實都沒字。
她也無所謂,抬手就要一把抓三根,錢老太太及時阻止她:“要有先后,第一卦是簽詞,第二卦是解語,第三卦是補(bǔ)救?!?
昌東奇怪:“什么叫補(bǔ)救?”
“老天不會把你的路封死,萬一是不好的結(jié)果,總得說個補(bǔ)救的法子。”
葉流西哦了一聲,依次抽出三根,簽老太太把三根簽按順序放好,又提起那把銀壺,送到她面前。
壺蓋上的那條蛇舒展身體,慢慢昂頭,居然是活的。
簽老太太微笑:“銀蛇吮血一滴,天簽顯字三行,放心吧,像是被蚊子叮一下,不疼?!?
葉流西很警惕:“這蛇沒毒吧?”
“我說了,它是銀蛇。”
葉流西伸了食指過去,銀蛇垂下頭,在她指腹上吮了一下,瞬間又盤回去。
確實不痛也不癢。
簽老太太兩手持壺,上下晃了晃,壺身一傾,澹紅色的水道直擊第一根簽面。
但說來也怪,簽面平滑,卻沒有一滴水外漏,都顫巍巍積在了簽面上。
簽老太太凝神細(xì)看,昌東注意觀察趙觀壽:他垂下的手略微收攏,不自在地舔了一下嘴唇,像是也很在意天簽的結(jié)果。
“流西小姐記好了,你的簽詞是:金堆翠繞一身孽?!?
葉流西說:“哈?”
金子和翠玉她都喜歡,但那個“孽”字,聽來好不吉利。
趙觀壽眉頭皺起,目光閃爍不定。
簽老太太不回答任何人,重復(fù)先前的動作,第二根簽面水光爍動時,她說出第二句話:“流西小姐這一生,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得不到?!?
葉流西忍不?。骸暗玫骄褪堑玫剑貌坏骄褪堑貌坏?,一會得到一會得不到,是什么意思?”
趙觀壽反眉頭略有舒展。
簽老太太繼續(xù),倒至第三次時,銀壺剛好倒完。
“都在流西小姐一念之間。”
葉流西說:“你這就……測完了?”
說話的反而是趙觀壽:“簽老太太辛苦了?!?
又轉(zhuǎn)頭看葉流西:“測完了,流西小姐可以回去了?!?
葉流西還想說什么,昌東過來拉她:“走吧?!?
***
最怕就是這種模棱兩可不盡不實的說辭,葉流西被昌東帶著走,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簽詞,下臺階時,忽然站住。
“昌東,那女人說我這一生,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得不到,什么意思?是說我竹籃打水一場空,到最后一無所有嗎?”
昌東說:“那就是個算命的。算命先生的伎倆,講你兩句好的,又講兩句不好的,再說兩句似是而非的――得到得不到,愛恨,生死,往左往右,買米買面,都是一念之間,聽聽就好,太在意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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