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道看不見的門檻,只是一個車身的距離,感覺已經(jīng)截然不同:那一頭,她是西主,令行禁止,身周時刻水流暗涌,做什么都要權(quán)衡克制;這一頭,她誰都不是,蕓蕓眾生間的小人物,干什么都隨心自在。
她把車子開到曾經(jīng)的白龍堆營地。
看得出來,這里似乎成了個常駐的扎營地,地上有火堆燒過的痕跡,還散了些生活垃圾,大風(fēng)一吹,紙條和塑料袋就亂飄。
沒素質(zhì),人家昌東帶隊的時候,都會把這些垃圾收攏了燒掉。
葉流西下了車,把營地的垃圾收攏了一下,找了個背風(fēng)處點火燒掉,燒到一半,頭頂飄過一張漏網(wǎng)的長幅紙條,她伸手一撈,就撈住了。
正要送到火堆里,看到上頭有字,還畫了兩顆丘比特之箭穿就的紅心。
湊近一看,上面寫“永結(jié)同心婚紗攝影”,后頭一行小字:孟先生、喬女士百年好合。
現(xiàn)在拍婚紗照的人可真會玩,都拍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了。
葉流西把紙條扔進(jìn)火里,看火焰驀地躥高,忽然有些出神。
這該不會是什么預(yù)兆吧?
怎么燒個垃圾都讓她看到人家結(jié)婚拍婚紗照呢?
昌東……現(xiàn)在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
昌東打了個呵欠。
他有點困,這九個月以來,他的作息控制得很好,晚十一點左右準(zhǔn)時上床就寢――現(xiàn)在,都過點快一個小時了。
面前的桌上,擺了個生日蛋糕,據(jù)說是丁柳花了大價錢特別定制的:蛋糕正中央立了個慈眉善目的菩薩,菩薩懷里抱一根燃起了焰頭的蠟燭,蛋糕的盤面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東哥不死”、“菩薩保佑”。
要他說,一個字,丑。
丁柳的審美,菩薩再保佑都沒法拯救了。
丁柳和肥唐都在,一左一右,表情都很緊張,丁柳還把手機上秒表的倒計時都調(diào)出來了,看上頭數(shù)字不斷變小,大氣都沒敢喘一下:“東哥,你撐住了啊……”
命在別人手里,可不是他想撐就撐得住的。
“快了快了,馬上過十二點了,5,4,3,2,1!”
計時完畢,她和肥唐兩個,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昌東。
六目相對,屋子里寂然無聲。
過了一會,昌東清了清嗓子,提醒他們:“沒死,還能喘氣呢?!?
丁柳和肥唐同時爆發(fā)出一陣極度歡欣的尖叫。
昌東無可奈何地伸手撫額:大半夜的,這聲音太擾民了,老樓隔音不好,明天可能會被鄰居投訴的。
丁柳激動地把蛋糕推到他面前:“東哥,過點了,你還沒死呢,這是二世為人……啊不,三世為人,東哥你許個愿唄,這么折騰都沒死,有福氣啊。”
昌東說:“我希望你倆明天拎包走人,三個月內(nèi)別再上門了。”
自從兩個人以“陪伴他度過最后時日”為借口住進(jìn)來之后,搶吃搶喝搶床搶洗手間也就算了,隔兩天就要倒計時一次,跟高考拉出的倒計時備戰(zhàn)條幅似的,他也是怕了這沒完沒了的“臨終關(guān)懷”。
丁柳說:“東哥,三世為人的人,許愿肯定賊靈――浪不浪費啊,你就許這愿???”
昌東笑笑:“我又不傻,吹了蠟燭才叫許愿?!?
他低頭吹滅那根蠟燭。
抬眼看時,觀音菩薩沖著他樂,頭頂上飄裊裊煙氣。
丁柳追著問:“許了什么愿啊東哥?”
肥唐鄙夷地看了丁柳一眼:“這還用問???無非就是西姐和老高能平安啊,白龍堆起風(fēng)沙啊,西姐能出關(guān)啊,出不了這幾條?!?
昌東笑起來,過了會,抬頭看向窗外。
今晚上,月色很好,不像是會起風(fēng)沙。
不過他還是希望,白龍堆的腹地深處,能有風(fēng)沙漫起,而風(fēng)沙深處,有他牽掛的人,行色匆匆。
***
車出白龍堆,碾上了哈羅公路。
一路向北,風(fēng)沙被撇在了后頭,路況越來越好,照這速度,天不亮就能趕到哈密了……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聲爆響,車身一沉,方向立時往一邊扯去,葉流西趕緊控住方向盤,減速松油門,車子很快歪斜著靠邊――有點沒控住,車頭歪下了路基。
都不用下車看,她也知道,是爆了胎了。
四野靜悄悄的。
葉流西呻*吟了一聲,身子越滑越低,險些滑到座位底下去:哈羅公路可不是什么來往繁忙的公路,想在這里遇到輛車,車主還恰好能幫上忙,那可真是……挺耗運氣的。
過了會,她撳下車窗,腦袋探出去,前看后看。
百里地,半個鬼影都沒有。
但她還是心有不甘,大吼了句:“有沒有人哪?給我拖個車,送你塊金磚?。 ?
聲音向曠野里飄出去,過了好大一會,還能聽見“金磚”的余音悠悠。
葉流西氣地一頭抵住方向盤。
就在這個時候,車?yán)锖鋈豁懫鹆穗娫掆徛暋?
葉流西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她車上的確有手機,是當(dāng)初昌東他們丟下的,但早停機了,而且這鈴聲有點笨重,也不像是手機鈴聲。
她在車?yán)锩髁撕么笠粫?,生怕那鈴聲停了,但那聲音很?zhí)拗,一直間斷不停,直到她找到。
是在手扶箱里,撳開罩蓋,里頭有個車載電話,沒有手柄,拿起來時,底下連長長的螺圈通話線,式樣有點老了,葉流西都沒見過。
她接了電話,喂了一聲。
那頭開始沒說話,聽筒里傳來略顯粗重的喘息聲,過了會,她聽到昌東的聲音:“流西,你是不是出關(guān)了?”
葉流西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這電話不真實,車子不真實,連帶得外頭的曠野也像深夜的海市蜃樓,都是假的。
但他的聲音,清晰而又真切:“看車輛的gps定位,你是不是在哈羅公路上?”
她嗯了一聲,想了想說:“車子爆胎了?!?
昌東笑了一下,問她:“有人幫忙嗎?”
葉流西搖頭,忽然反應(yīng)過來,搖頭他是看不見的,正想說話,昌東輕聲說了句:“那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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