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罷，二人出了一身淋漓大汗，連動一下都覺得疲憊。
谷心志靠在帳篷邊，分開雙腿，讓丁秋云坐靠在他懷里。
他點起了一根煙，并詢問丁秋云是否需要。
丁秋云不抽煙，卻主動握住他的手腕，就著他的手抽了一口。
據(jù)谷心志說，災(zāi)變發(fā)生的時候，谷心志便從部隊里逃了出來，想去找丁秋云，但已不見了丁秋云的蹤影。
“這么巧，我也去找你了?！倍∏镌普f，“我去的時候，營地已經(jīng)遭過襲擊，應(yīng)該是原先長在駐地附近的那些藤蔓干的”
提到這樣?xùn)|西，丁秋云就苦笑起來。
現(xiàn)在的世道，花花草草都能成精，殺起人來跟砍瓜切菜沒什么區(qū)別。
丁秋云說：“我以為你和我父母一樣，都不在了?！?
那年災(zāi)變發(fā)生時，他已盡了最大努力趕回父母家，卻發(fā)現(xiàn)父親被驟然降低的氣溫誘發(fā)了心臟病。
母親急急下地，為父親拿藥，卻只穿了一層單薄的睡衣。
因為太過慌亂，又失去了電力照明，母親不慎絆倒，頭撞上了床角，一時暈厥了過去。
等丁秋云回到家時，他的老丁頭和丁姐都不在了。
丁秋云沒把這些告訴谷心志，只回過頭去看他，想要確證他并非自己的一個夢。
谷心志像是猜到了他的焦慮和擔(dān)憂，按住了他的下巴，同他接吻。
谷心志說：“看見了嗎，我沒有死。”
丁秋云與他分開，笑意毫不保留地從眼中溢出：“嗯?！?
他又問：“你怎么知道我會回來？”
他找到谷心志的地方，是原先丁秋云居住的城市。
谷心志說：“我找不到你，就只能在原地等?！?
丁秋云心臟猛地一跳：“你等了多久？”
谷心志說：“從變冷開始，我就在那間超市里等。我想，丁隊如果需要物資，總會來的?！?
這一等，就是整整兩年。
丁秋云沒有別的話想說了。
他轉(zhuǎn)過身去，直面朝向谷心志，半跪著親上了他的唇。
與谷心志重逢之后，丁秋云的生活才重新有了顏色。
同隊的隊友說，原來丁隊笑起來這么好看。
丁秋云一邊用從動物身上提煉出的油炒菜，一邊笑盈盈地答：“當(dāng)然?！?
愛八卦的隊友顏蘭蘭湊上來打聽：“丁隊，谷副隊是你什么人啊?！?
丁秋云：“戰(zhàn)友。”
顏蘭蘭：“哦，戰(zhàn)友?！?
丁秋云作勢要踹她，她笑著跑開了，手腕上的鈴鐺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成一片。
跑到門口時，她恰好撞到了谷心志，就活潑地朝他敬了個禮。
谷心志看了她一眼，沒有理會，徑直走到丁秋云身邊，問：“炒的什么？”
“秋葵?！倍∏镌齐p眼很亮，“我記得你喜歡吃?！?
谷心志有點驚訝：“從哪里弄來的？”
丁秋云親了他一口，笑吟吟的：“這個你別管。不管你想吃什么，我都能給你弄來?！?
在末世里，這是最高、也是最好的許諾了。
丁秋云是掏心掏肺對谷心志好，畢竟是失去后再得到的人，對他來說格外珍貴。
谷心志很喜歡《小王子》，在連隊里時就跟丁秋云講過，丁秋云還笑他，說他這么大了還喜歡看小孩子看的玩意。
這回，丁秋云特意托隊友從廢棄的書店里弄來了這本書，把所有的文字精心地轉(zhuǎn)變成圖畫，整整畫滿了七十五張香煙殼。
在谷心志二十六歲生日那天，丁秋云把這份禮物送給了他。
谷心志卻對這份禮物不很熱衷，抱著丁秋云，掰著他的手看。
丁秋云這些日子太過專注于畫畫，右手小手指處的繭子都磨得發(fā)了紅，一看就知道很痛。
谷心志親了親他的畫繭，才和他一張張翻看起那些香煙殼來。
谷心志對丁秋云說：“我最喜歡小王子與玫瑰花的故事?！?
獨居在一顆小星球上的小王子種了一朵玫瑰花，對她百般呵護、嬌養(yǎng)。
曾幾何時，他認(rèn)為他的玫瑰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直到他來到地球，才發(fā)現(xiàn)，僅僅是一個花園里就有足足5000朵玫瑰。
小王子因為這個發(fā)現(xiàn)而傷心了很久，但經(jīng)過狐貍的開導(dǎo)，他才意識到，那朵驕矜的、傲慢的玫瑰，陪他度過了很長的歲月，它對小王子而，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說著，他攬緊了丁秋云的肩膀，念起香煙殼上寫著的對白。
這是小王子在醒悟過來后，對那5000朵玫瑰所說的話。
“‘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因為沒有人能為你們?nèi)ニ馈??！?
彼時的丁秋云不懂谷心志話中的意思，只覺得這話不吉利得很，伸手拍拍他的臉，以示懲戒。
谷心志則吻住了丁秋云。
雖然丁秋云沉浸在與谷心志重逢的喜悅中，但他并沒有忘記自己要做的事情。
全球變冷、人工智能竊世，的確是人類的責(zé)任沒錯，但丁秋云父母的猝然離世，對丁秋云是莫大的打擊。
而在人工智能的暗箱操作下，這些年來，丁秋云有不少隊友死在新人類手中，或是死在進(jìn)化過的動物口下。
要讓他不恨不怨，那不可能。
在谷心志來后不久，丁秋云又選擇了一處基站，準(zhǔn)備著手實施搗毀。
誰想，在他們動手時，這處基站竟被一批變異過后的鬣狗包圍了。
盡管丁秋云與谷心志拼死掩護，顏蘭蘭還是折在了里面。
發(fā)現(xiàn)顏蘭蘭掉了隊，丁秋云還想往基站里沖，谷心志不由分說把他扛上肩，大步流星地離開。
丁秋云最后看到的，是顏蘭蘭從鬣狗圍攻中伸出的一只手。
銀色的手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懼殡S著顏蘭蘭聲嘶力竭的喊聲：“你們快走！別管我！”
然而，顏蘭蘭畢竟還只是個十九歲的姑娘，她實在太高估自己真正面對死亡時的承受力了。
跑出很遠(yuǎn)后，顏蘭蘭凄厲的慘叫混合著鬣狗吞食人肉的大快朵頤聲，從基站方向傳來：“丁隊！丁隊救我，我不想死”
卡車?yán)?，有四五個人一齊壓著丁秋云，才控制住沒讓他跳下車去。
谷心志把卡車駛離時，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基站，又收回了目光。
車子開出很遠(yuǎn)，丁秋云才放棄了掙扎。
他雙眼拉滿血絲，筋疲力竭地仰面躺在卡車車斗內(nèi)，耳旁全是顏蘭蘭的手鈴聲。
叮鈴鈴，叮鈴鈴。
顏蘭蘭是隊里的老人了，從建隊伊始就跟在丁秋云身邊。她的死，對丁秋云打擊巨大。
他反反復(fù)復(fù)想著那次計劃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谷心志看不得他這個樣子，抱住他輕聲安撫：“這不是你的錯?！?
丁秋云說：“她叫我一聲丁隊，她就是我的責(zé)任?！?
丁秋云不傻。他想，他們大概是被盯上了。
看來，打擊基站、摧毀人工智能的棲身之所，的確造成了ai們的恐慌。
但有了顏蘭蘭的前車之鑒，丁秋云再不愿讓大家在這風(fēng)口浪尖前去犯險，即使有幾個年輕人自告奮勇，要把對ai方的打擊持續(xù)下去，丁秋云也設(shè)法予以安撫，打算度過這段危險期再說。
但不到一個星期，他們的臨時藏身地就被一群新人類攻破。
最后，三個年輕人被擒住。
沒有一人答應(yīng)成為新人類的奴隸，甚至有一人嘗試自殺。
新人類發(fā)現(xiàn)這些舊人類不愿配合，便砍下了三人的腦袋，并將頭顱懸掛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樹上。
登上卡車、倉皇逃離的小隊中，有人看到了熟悉的友伴的頭顱，搖搖晃晃地被枝葉簇?fù)碇?，像是三顆飽滿碩大的椰子。
他想去叫丁秋云，但是剛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丁秋云背對著那棵樹，死死咬著牙關(guān)，咬到滿嘴都是血腥味兒。
谷心志抱住了丁秋云的肩膀，丁秋云卻把自己直挺挺地繃成了一張弓。
他瘋狂思考，那些并無異能的新人類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看那些新人類的樣子，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難道是他們前幾日撤退的時候被人盯上了？
但丁秋云做事一向妥帖，哪怕在失去顏蘭蘭后，他也強打起了精神觀察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尾巴。
他也想過，是否是內(nèi)部出了問題，但他檢查過所有人的隨身物品，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追蹤器一類的東西。
跟隨在他身邊的都是他多年的戰(zhàn)友，他當(dāng)然不會懷疑。
在接下來相當(dāng)長久的一段時間，丁秋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很久以后，身邊只剩下七人的丁秋云被一群新人類生擒，在接受審問時，他才知道，新人類中的大部分人，與人工智能訂下了契約。
在幾座只有新人類存在的城市中，人工智能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運作，它為新人類提供便利，而相應(yīng)的，新人類必須為人工智能們剿殺反抗者。
他們針對的對象，就是丁秋云這種膽敢攻擊人工智能的舊人類，以及跟舊人類“同流合污”、不愿為奴的新人類。
被擒獲后，丁秋云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不供出逃走的谷心志及其他幾個伙伴的去向。
他寧可死。
然而，當(dāng)他被逼觀看了同伴們的絞刑、以為自己很快也將得到解脫時，那群圍繞著刑場的新人類們卻并沒有要殺他的意思。
半晌后，人群自覺向兩側(cè)分開一條通路，如同摩西分開海水，他們的首領(lǐng)吵丁秋云走了過來。
丁秋云抬起頭，腦中轟然炸起了一個霹靂。
在那幾秒，好像有人拿著霰彈槍抵著他的眼窩開了一槍，炸得他眼睛刺痛，腦袋也疼得像是被細(xì)彈鉆了無數(shù)個窟窿。
向他走來的，分明是谷心志。
谷心志的半身被鮮血染透，臉頰與嘴角也濺上了血，但他沒有半點邪異之氣，仍是往日秀氣又冷淡的谷心志。
丁秋云在那短短幾瞬想了許多，想他身上的血是怎么來的，想那被谷心志帶走的十?dāng)?shù)個同伴，想那三顆被掛在樹上的頭顱，想顏蘭蘭的手鈴聲，想那日意外的重逢，與谷心志曾與他說過的話。
他說，我找不到你，只能在原地等。等了足足兩年。
待谷心志走到他身前，面色煞白的丁秋云才抬起臉，問：“你真的等了我兩年嗎?！?
谷心志知道他在說什么，輕松接上了他的話：“是的，我在那間超市里等了兩年，殺了很多新人類?！?
他又說：“所以，他們怕我，就讓我做了他們的首領(lǐng)?！?
丁秋云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你背叛”
谷心志輕松道：“嗯。”
就如同他向丁秋云談起自己叛逃了軍隊，口氣輕松，仿佛對他谷心志來說，身為尚未變異的舊人類，背叛舊人類、投靠ai與新人類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丁秋云夢囈道：“為什么啊?！?
他是被威脅了嗎。
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不要多想?！惫刃闹舅坪跽娴哪芸雌扑闹械南敕ǎ谜从卸∏镌仆轷r血的手輕撫著他的臉頰，“我不怕他們，也沒有人可以威脅我?？晌抑?，ai對你持續(xù)兩年的破壞行為很不滿，要把你清除掉。你不能一直活在隨時會死亡的風(fēng)險里你不能，我不許。所以，我必須保護你?！?
谷心志就像第一次同丁秋云接吻一樣，捧住他的臉，輕聲道：“他們答應(yīng)我，只要我動手幫忙，把丁隊那些礙事的羽翼統(tǒng)統(tǒng)剪除掉，他們就不會再追殺丁隊?！?
丁秋云仰頭看他，只覺如墜噩夢。
然而同伴被絞死的尸身還在一旁，而流過他臉頰的淚也燙得驚心。
他聲音里帶了哭腔：“谷心志，你他媽有種直接沖我來啊！”
谷心志撫著他的臉：“我就是沖著你來的。一直都是這樣，從部隊里開始，就是這樣?！?
他的谷副隊蹲下，平視著跪倒的丁秋云，口吻略略溫和了一些：“你明明一直喜歡我，卻不肯面對。要不是那次機器失控，你怎么會知道我在你心目里有多重要呢？”
說罷，他把丁秋云抱入了懷中，小聲道：“只是我沒想到會讓你受那么嚴(yán)重的傷。抱歉，我以后會把握好分寸的?！?
丁隊僵硬地伏在谷副隊?wèi)牙?，靜默良久后，竟莫名其妙地笑了出來，笑得渾身發(fā)抖。
他過去的戰(zhàn)友，害死了他現(xiàn)在的戰(zhàn)友，并說，一切都是為了他。
多好笑啊。
漸漸，丁秋云笑得累了，雙目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與空洞。
三日后，監(jiān)牢里的丁秋云終于找到機會，撞開守衛(wèi)，跳樓自殺，以此向他的戰(zhàn)友贖罪。
看完所有的世界線，池小池唯一的感想是，稍等，我擼個豹壓壓驚。
作者有話要說：擼豹壓驚qwq
小奶豹吐了個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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