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鐵鍋里把水燒開，把辛教士送過來的一條臘肉切成兩半扔了進去，然后在上面開始蒸米飯。米里混進被切成指甲蓋大小的薯粒，小蔥洗凈切好，擺在灶沿，熟雞蛋也被拿了出來，隨時可以擱到蒸鍋旁，做完這一切后，他滿意地點點頭，便去洗手。

咸魚臘肉固然好吃，而且很下飯，但不怎么健康，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辛教士說主教大人有安排，離山劍宗也應(yīng)該會想辦法送東西進來，不知道以后每天的新鮮肉與蔬菜能不能得到保證，他坐在門檻上想著這些事情。昨天做了一天的游客，難道今天要做一天的廚子？在天書陵里不去觀碑，不去苦苦思索，卻想著這些事情，如果讓別人看到他在門檻上發(fā)呆的情形，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

陳長生坐在門檻上，看著草屋外的庭院，看著倒掉一半的籬笆，看著不遠(yuǎn)處桔園里那些不怎么好看的青樹，很是安靜，很長時間都沒有改變姿式，飲食這種事情自然不需要想這么長時間，男女之事和他從來無關(guān)，那么他在想什么？

看著倒掉的籬笆與樹林里漸被陽光驅(qū)散的霧氣，他的神情無比專注，以至于根本沒有注意到昨日留在天書陵外的行李被送到了庭院里。

咕咕幾聲鳥鳴讓他從沉思中醒來，這才注意到側(cè)方堆成小山一般的行李。他走上前去，從中找到自己的包裹，取出筆墨紙硯，重新坐回門檻上，繼續(xù)看著那些倒掉的籬笆與青林，只是現(xiàn)在的手里多了一只筆，身旁的石硯中墨已化好。

隨著時間的流逝，太陽漸漸升高，光線落在庭院上的角度也隨之發(fā)生著改變。

籬笆很疏，而且搖搖欲墜，但其間還是有幾根比較粗的木樁。

隨著光線的變化，那幾根木樁在地面上的影子也隨之發(fā)生著變化，桔園里那青樹梢頭的樹枝也發(fā)生著變化，木樁開始變短，旁邊的細(xì)竹片卻開始變寬，青樹枝頭有些細(xì)枝快要消失在越來越明亮的陽光里，有些樹枝卻因為光影的對照顯得越來越清楚。

陳長生靜靜看著這幕畫面，看著這些變化，意識再次回到清晨時分的碑廬前，當(dāng)時朝陽初升，石碑表面的那些線條，隨著紅暖的霞光而發(fā)生著變化，仿佛要活過來一般，深刻的線條邊緣被照亮，于是細(xì)了，淺顯的線條卻反而變寬了。

石碑上那些繁復(fù)莫名的線條，便是碑文，無數(shù)年來承受無數(shù)風(fēng)雨的那些碑文，不曾有任何變化，但何嘗不是時刻都在發(fā)生變化？那些碑文里隱藏著的信息如果是確定的，為什么解碑者卻會解出完全不同的意思？是的，一切都是因為這些變化。

陳長生把手里的筆在硯里蘸了些墨，翻開本子，開始在上面寫寫畫畫，他沒有用文字記錄下自己的所思所得，只是很嚴(yán)謹(jǐn)?shù)匕凑昭矍八娨约按笾碌耐蒲?，開始描繪照晴碑上的那些線條，筆端在紙上行走的格外沉重。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停下筆來，竟是把照晴碑右下角重新在本子上畫了一遍。然后他取出當(dāng)初在客棧外賣的天書碑拓本，找到照晴碑那頁，開始與自己新畫的做比較，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有非常大的差別。和照晴碑上的碑文相比，他畫在本子上的那些圖案，明顯要更加生動，如果他的筆力再好些的話，或者可以如此形容——那些圖案仿佛要躍然紙上，活過來一般。

樹林里霧氣盡散，籬笆上的竹片變得更干，庭院里的光線無比明亮，原來不知不覺間，竟是已經(jīng)到了正午。

陳長生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眼睛，閉著眼睛休息了會兒，起身準(zhǔn)備午飯，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竟是沒有一個人回來。草屋四周一片安靜，因為氣溫升高，便是樹林里的鳥都懶得再鳴叫，他一個人站在門檻前，覺得好生孤單。

米飯早就已經(jīng)蒸熟，擱在一旁鎮(zhèn)著，地薯粒的清香混著臘肉的油脂香味，變成一種很奇怪，但非常誘人的味道，他從鍋里撈出半條臘肉，想了想后用刀只切了一小截，切成細(xì)塊，倒進飯碗里，又剝了個熟雞蛋，就著一碗淡茶，草草結(jié)束了自己的午餐。

吃完飯后，他沿著庭院隨意散了散步，回屋里床上閉著眼睛休息了會兒，然后重新坐回門檻上，左手拿著本子，右手拿著筆，繼續(xù)看著庭院四周的風(fēng)景開始發(fā)呆，光線無時無刻不在隨著時間變化，他就必須無時無刻地觀察。

隨著太陽逐漸西沉，落在庭院里的光線顏色漸漸濃了起來，籬笆里的木樁與竹片，樹梢上不同方位的細(xì)樹枝，也隨之發(fā)生著變化。靜靜看了很長時間的陳長生，終于再次開始落筆，把整整一個下午觀察到的變化，盡數(shù)寄于筆端，變成紙上并不精準(zhǔn)、只代表著某種趨執(zhí)的線條。

傍晚時分，照晴碑上大部分的碑文，被他重新畫在了紙上。

他知道自己距離讀懂這些碑文，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此時，借宿在草屋里的人們也陸續(xù)回到了庭院里。

最先回來的是梁半湖。陳長生向他點頭致意。他卻仿佛根本都沒有看到，直接進到灶房里，盛了一大瓢清水飲盡，然后走回庭院里，踩著昨天傍晚被唐三十六推倒的那段籬笆上，看著西方漸要落山的太陽，面色似悲似喜。

七間隨后也回到了庭院里，少年的神情有些渾渾噩噩，雖沒忘記與陳長生行禮見過，進屋的時候，卻險些一頭撞在門上，過了會兒，他從屋里走了出來，不知為何，低著頭便開始圍著庭院行走，嘴里念念有辭，不知在說些什么。

……

……

（下一章十一點前出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