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落座之后,陳國輝示意蘇棠坐到離門口最近的那個位置,與沈易的距離幾乎是整張圓桌的直徑。沈易看著她在那個位置上坐下來,淺淺地皺了下眉頭,似乎是有些不悅,卻也沒表達(dá)什么。
蘇棠猜他是不太滿意自己坐得離他這么遠(yuǎn),但這個位置是正面觀賞沈易的黃金地段,蘇棠倒是樂在其中。
橫豎都是這一桌子菜,坐哪兒不是一樣吃嗎?
沈易沒帶司機(jī),車是秦靜瑤開來的,服務(wù)生倒酒的時候陳國輝就讓他給秦靜瑤倒了一杯橙汁,陳國輝本來示意服務(wù)生給蘇棠倒白酒,服務(wù)生剛把酒瓶子拿起來,沈易就擺了擺手,對秦靜瑤用手語很快地說了幾句什么。
秦靜瑤輕輕點(diǎn)頭,抬眼對陳國輝苦笑,“沈先生覺得我一個人喝橙汁太失敬了,他有點(diǎn)過意不去,但我今天是開車來的,一會兒還要陪沈先生回公司,實(shí)在沒辦法,您看能不能請?zhí)K小姐陪我一塊兒喝橙汁啊,不然這頓飯我就吃不踏實(shí)了。”
陳國輝明顯愣了一下,但見沈易略帶歉意地看著他,趕忙陪笑,“哎呀,沈先生真是太客氣了,這點(diǎn)小事有什么的……來來來,給兩位女士都倒橙汁吧?!?
蘇棠這才反應(yīng)過來沈易是在替她擋酒。她的酒量其實(shí)還算可以,但喝酒畢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蘇棠還是有些感激地看向直徑那端的人,發(fā)現(xiàn)沈易也在看她,眼睛里藏著淺淺的笑意。
蘇棠突然有種感覺,她雖然是代表華正一方參加這場酒局的,但在這張飯桌上,沈易才是跟她一伙兒的。
秦靜瑤說吃不踏實(shí),事實(shí)上她根本就沒有動筷子的時間。在席的幾位華正高層各有各的口音,說的還都是極具中國特色的場面話,沈易無法單靠讀唇弄明白他們說的什么,秦靜瑤全程都在為沈易做手語翻譯,同時也把沈易的手語翻譯并加工成毫不遜色的場面話回敬過去,來來往往有條不紊,順暢得好像沈易親口在和眾人聊天一樣,把蘇棠佩服得五體投地。
托秦靜瑤的福,蘇棠在這些源源不斷的場面話里總結(jié)出了四條有用的信息。
第一,沈易是七月份的生日,上個月剛滿二十八歲。
第二,沈易是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xué)的金融與法律雙學(xué)位碩士。
第三,這一群華正集團(tuán)的高層請他吃飯是因?yàn)橛星笥谒?,至于為什么求他,他們似乎早就和沈易談過,也就沒再詳說,每次提到都模糊帶過,蘇棠只隱約聽出大概是跟錢有關(guān)的。
第四,她之所以被陳國輝帶來參加這場酒局,是因?yàn)樗蝗A正錄取是與沈易有關(guān)的,怎么個有關(guān)法,這些人也都心照不宣。
這場酒從六點(diǎn)一直喝到八點(diǎn)多,沈易來者不拒,喝到最后散場的時候已醉得有些恍惚了,靠秦靜瑤的攙扶才從椅子里站起來,臉色難看得厲害,卻依然對與他不停說著越來越不堪入耳的醉話的華正高層們微笑。
秦靜瑤一直扶著他,沒空翻譯這些醉話,蘇棠一時間竟有些慶幸沈易是聽不見的,好的聽不見,壞的也一樣聽不見,焉知非福。
秦靜瑤把沈易進(jìn)扶車?yán)?,剛要替他關(guān)門,被沈易攔了一下,蘇棠看著沈易仰靠在座椅里用手語對秦靜瑤緩緩地說了些什么,然后秦靜瑤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蘇小姐,我們順路,如果沒什么事的話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蘇棠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醉得舌頭已經(jīng)不大利索的陳國輝推上前去,“對對對,一起走……小蘇啊,你去送送沈先生,要照顧周到啊……”
“哎,好?!?
照顧醉酒的人是件費(fèi)力不討好的事,這個人要是沈易的話,那就未必了。
蘇棠一上車,秦靜瑤就利落地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jìn)去,朝車窗外的華正高層們微笑著揮了揮手,一腳油門踩下去,才淡淡地開口,“沈先生說你一個女孩子大晚上跟一群醉鬼在一塊兒不安全,我先送沈先生去醫(yī)院,然后送你回家,不會太晚的。他待會兒可能會吐,儲物盒里有塑料袋,麻煩你照顧一下?!?
聽到“醫(yī)院”兩個字,蘇棠忙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人。
沈易閉著眼睛靜靜地倚在座椅上,眉頭淺淺地皺著,一只手捂在上腹,好像是胃里有些不舒服。
他上周還因?yàn)槲覆≡谧≡?,突然喝這么多酒,能好受到哪兒去?
蘇棠不禁有些擔(dān)心,在他手臂上拍了拍,“難受的話就躺下來吧?!?
夜間行車,車?yán)锕饩€太暗,沈易沒能看清蘇棠的口型,露出些疑惑的表情。
對醉酒的人來說在疾馳的車?yán)锟醋侄嗌儆行┘灏?,蘇棠沒去摸手機(jī),只抬手指指沈易的頭,又拍拍自己的腿,示意他把腦袋枕過來,沈易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微笑著搖頭。
蘇棠猜他是怕自己的力氣不足以承擔(dān)他腦袋的重量,一本正經(jīng)地攥拳屈肘做了個健美運(yùn)動員秀肌肉的姿勢,沈易被逗得笑了起來,皺起的眉頭也一下子舒展得平平的,終于輕輕點(diǎn)頭。
秦靜瑤在后視鏡里看到沈易枕著蘇棠的腿躺下來,出聲提醒,“后擋風(fēng)玻璃下面有條毯子,可以給他蓋一下?!?
“好?!?
蘇棠伸手摸出那條毯子,展開蓋到沈易酒氣濃重的身上,沈易在毯子下微微蜷了蜷身子,向她懷里挨近了些,沒有睜眼,但蘇棠感覺得到,這條毯子讓他又多舒服了一點(diǎn)。
蘇棠安心下來,不禁看向秦靜瑤的側(cè)影,她對沈易似乎有種超越人類感官的了解。
秦靜瑤像是覺察到了自己的后腦勺正被一束好奇的目光盯著看,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面的路況,淡淡開口,“我今年三十二歲,兒子上幼兒園大班,姓趙。”
蘇棠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與沈易撇清私人關(guān)系,一時間哭笑不得,“我跟沈先生只是朋友,他常去看我外婆……”
秦靜瑤沒再說話,專心以最高限速把車開向博雅醫(yī)院。
秦靜瑤開車很穩(wěn),起步剎車都很柔和,即便如此,車行到一半的時候沈易還是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角,眉頭皺得緊緊的。
蘇棠把自己的臉盡量往他面前湊近了些,“想吐是嗎?”
沈易微微點(diǎn)頭,按著座椅坐墊往上撐了撐身子,卻沒能坐起來,蘇棠看他難受得厲害,把一條胳膊墊到他肩頸下,幫他把上半身稍稍抬高了些,卻沒扶他坐起來,反而擁著他的肩膀讓他轉(zhuǎn)面朝著自己半側(cè)過身來。
這樣一點(diǎn)小小的位置改變就讓沈易難過得差點(diǎn)吐出來,蘇棠不敢再動,另一只手輕輕拍撫他發(fā)抖的脊背,“想吐就吐出來,我?guī)湍闶帐?,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