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低頭看著沈易打下這句話,余光掃見她那根被沈易當做寶貝一樣套在手腕上死活不肯拿下來的皮筋,突然很想寫四個字貼在沈易的胸口上。
物美價廉。
得到沈易這樣的保證,蘇棠安心下來,想到蔣慧剛才的歇斯底里,突然記起昨天在蔣慧辦公室外聽到的那些模糊不清的爭吵。
“對了……昨天咱們?nèi)フ沂Y慧的時候,她和沈妍正在辦公室里吵架,吵得很厲害,隔著門我也沒聽清她們吵的什么,沈妍臨走之前還跟蔣慧說了一句晚上有事不回家了,你分析分析,這個會不會是沈妍被綁架的原因???”
沈易顯然是剛知道這件事,輕蹙著眉頭稍稍消化了一下,才輕輕搖頭。
――應該有一定的關系,但不是直接原因。我剛才問了爸爸,沈妍的未婚夫家境不太好,他的這個公司是近兩年剛做起來的,現(xiàn)在還有一些負債,蔣慧一直對他不太滿意,讓他受過一些羞辱,在他簽下華正集團的這個標段之后對他的態(tài)度才有好轉(zhuǎn)。
蔣慧本身的人品在蘇棠的心目中是值得商榷的,但畢竟是人到中年,蔣慧看人的眼光也許不像沈易這樣敏銳,過來人的經(jīng)驗肯定還是有的,蘇棠相信,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母親都不會放心把女兒交給這樣一個內(nèi)在外在都很難靠得住的男人,何況是肯為女兒把揚了二十幾年的頭一低到底的蔣慧。
看著沈易打下最后的半句話,蘇棠反應過來,“華正廢標了?”
沈易牽起些贊許的笑意,輕輕點頭。
――我剛剛問過證監(jiān)會的人,華正集團想要挽回一點陳國輝帶來的負面影響,已經(jīng)主動配合證監(jiān)會調(diào)查,其中就包括交代了陳國輝利用職權操縱工程招投標的事,沈妍未婚夫的公司和華正簽訂的合同已經(jīng)作廢了,并要接受相關部門的審查。
蘇棠突然回想起趙昌杰出事的時候沈易他們公司的處理辦法。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只不過趙昌杰是單純的自作自受,輪到陳國輝這里,華正集團就真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了,而沈妍的未婚夫充其量就是其中的一塊石頭罷了。
不過蘇棠覺得,這井到底是陳國輝自己挖的,落下去一點也不冤枉,這幾塊石頭反倒能給他個痛快。
蘇棠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又見沈易低頭打了些字。
――不過,她們昨天的爭吵應該是蔣慧說出已經(jīng)處理了媽媽的遺體的那些話的直接原因。我猜她們昨天應該是因為她未婚夫的事情吵架的,沈妍在吵架的時候用我媽媽的事和蔣慧頂了嘴,蔣慧才會用那些話來撒氣。
沈易打下這些字的時候平靜得看不出一點或憤怒或怨恨或傷心的模樣,好像那些傷害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蘇棠發(fā)現(xiàn),沈易像是一株含羞草,在遇到不可承受的傷害時就會緊緊地蜷縮起來,等到熬過這段絕望之后,又會毫不保留地在這個深深傷害過他的世界舒展開自己的一切,一邊享受陽光雨露,一邊回饋氧氣養(yǎng)料,等到下一次傷害猝然而至,又周而復始。
她愛極了他溫柔舒展的樣子,就更難忘掉他蜷縮起來的時候那種好像被抽空了生命一樣的絕望。
蘇棠繃了繃嘴唇,一字一聲,“沈易,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蔣慧說的那些話。”
沈易微微一怔,淡淡笑著,抬手擁過蘇棠的肩膀,輕輕安撫。
“我是認真的?!碧K棠仰頭認真地看著沈易,“我不介意你原諒她,也不介意你幫她解決麻煩,但是我絕對不會原諒她,永遠都不會。”
沈易唇角的微笑不淡反深,目光微濃,伸手撫上蘇棠的臉頰,溫柔的疼惜里帶著淺淺的歉疚,輕輕點頭。
蘇棠伏進他的懷里,圈著他的腰,把一側(cè)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微亂卻有力的心跳聲,被他輕柔地順撫著脊背,繃了許久的委屈悄然化開,肆虐地蔓延開來。
沈易覺察到懷中的人喘息深重起來,忙把手機收了起來,兩手捧起她的臉,關切地看著她。
蘇棠拼命把眼淚鎖在已經(jīng)紅起來的眼眶里,卻在開口的一瞬忍不住滾落了下來,一滴滾落,液體表面張力的作用被破壞,后面的淚水就收了收不住了。
“你在走廊里倒下去的時候我就想,你會不會是一個人去找你媽媽了……就……就把我扔在那兒,不管了……”
沈易急忙用力搖頭,松開了捧在蘇棠臉頰上的手,似乎是想用手語對她說些什么,蘇棠卻一下子把頭埋回到他的胸前,緊緊摟著他,沒給他解釋的空間。
她不需要他解釋什么,她相信他,只是看著他安然無恙地舒展開來,她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害怕了。
沈易靜立了約有一分鐘,沒有再次去捧她的臉,也沒有順撫她起起伏伏的脊背,蘇棠正哭得投入,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頭頂?shù)姆较騻鱽怼?
說話的聲音,低啞,模糊,帶著一點緊張輕顫。
“我……愛,你?!?
蘇棠的臉就貼在沈易的胸前,發(fā)聲引起的胸腔震動清晰地傳遞到蘇棠的肌膚上,蘇棠像觸電一樣一下子從他懷中彈了起來,兩手卻下意識地攥緊了他腰間的襯衫,睜圓了眼睛盯著這個緊張得臉頰微紅的人,張口結(jié)舌。
“你……你、你說話……說、說什么?”
沈易唇齒微微張著,顫抖著手問蘇棠。
――可以聽到嗎?
蘇棠狠狠點頭,黏在睫毛上的細碎淚珠都被甩了出去。
“我聽到了……你說,你再說一遍!”
沈易像是受了莫大的鼓勵,細微發(fā)顫的兩手扶上蘇棠的雙肩,嘴唇不安地抿了抿,然后緩緩張開,一字一句地把那三個音節(jié)又認真地重復了一遍。
也許是因為被蘇棠直直地盯著,沈易雖然格外認真,卻也格外緊張,聲音抖得厲害,一聲輕一聲重,模糊得像夢囈一樣,蘇棠卻被這沒有絲毫美感可的聲音激動得整個人都傻在那兒了。
沈易磕磕絆絆地把那三個字說完,頓了一頓,又小心翼翼地多添了兩個字。
“蘇,棠……”
聽著那個模糊得有些像“疼”字的“棠”,蘇棠突然想起來徐超曾經(jīng)問她的話,她是不是在教沈易學說話……
她沒有教他,但他真的在學,學得很吃力,很努力。
蘇棠開心得快瘋了,不由自主地摸上沈易的前頸,感覺著他的喉結(jié)在她的撫摸下輕輕顫動著。
“你……你可以說話?”
沈易抿緊還有些發(fā)顫的嘴唇,有點勉強地把兩側(cè)唇角向上提了提,微微搖頭。
蘇棠像是要攔住一只想要把柔軟的軀體縮回殼里的蝸牛一樣,緊緊扳住他的肩膀,“你可以!我聽到了,我真的聽到了!你說了我愛你,你還叫了我的名字,我都聽到了!”
沈易依然淡淡地搖頭,拿出手機,眼睫低低地垂下來,細密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淺淺的陰影,遮住了目光里所有的光彩。
――我的發(fā)聲器官是完好的,可以發(fā)聲,但是我已經(jīng)錯過了最合適進行語訓練的年齡,學起來非常困難。這幾個字我是從決定追求你開始就在練習的,每天都在練,可是一直都不能被語音輸入法識別出來。
沈易的手指有些發(fā)抖,打字的速度慢了許多,字里行間依然帶著沈易式的柔和的冷靜。打完這些字,沈易沒有把目光抬起來,嘴唇又深深地繃了繃,好像要把它們永遠地禁錮起來一樣。
蘇棠看著他又緩緩地打下幾句話。
――我沒有想要騙你,只是想要練得更好一點再對你說,可是你剛才看起來很難過,我很想讓你高興一點,就沒有忍住。如果我把你的名字念得很難聽,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
蘇棠的眼淚決堤一樣地涌出來,一把揪住沈易的襯衣領子,沈易嚇了一跳,繃緊的嘴唇一下子松開了,目光猝然抬起,落在蘇棠臉上。
蘇棠揪著他的衣領往自己面前拽了拽,沈易不得不順著她的力氣彎下腰來。
兩人的臉貼得很近很近,近得沈易的視線全被蘇棠的臉占滿了,蘇棠微揚著下巴,嘴唇貼近沈易那雙還噙著淡淡的失落的眼睛,近得幾乎能感覺到沈易眨眼時睫毛扇出的微風。
“我告訴你,我從來,從來沒覺得我媽給我起的這個破名字有這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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