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婢見他姿容俊雅,修為又高,不由頰生雙暈,鶯軟語道:“前輩若不嫌棄,晚輩引您過去罷。”
徐子青不解風(fēng)月,只當(dāng)是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應(yīng)道:“便勞煩姑娘?!?
美婢在前領(lǐng)路,出得門去,左拐就有一條小巷,內(nèi)設(shè)禁制,唯修士可過,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陣所迷,見不到真正入口。
對徐子青自然無礙,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說道:“多謝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臉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纏,只強笑道:“前輩請。”
徐子青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徑直就往里走。
美婢恨恨跺腳,轉(zhuǎn)身而去。
徐子青這廂全然不知已是錯過了一場風(fēng)月,他正在心里盤算,是拿出幾株靈草售賣,才能得一個好價錢。又在想要此處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憂解難。
這里的坊市比之徐子青于上衢洲所見要小上一些,中間巷道橫二豎二,亦不如曾見的那個坊市般規(guī)劃齊整,亦無人過來引路。
不過這與徐子青沒什么干系,他只在就近鋪面前詢問能售賣靈草的所在,那鋪面主人修為遠不及徐子青,自然知無不。徐子青便立時抬步去了。
此處唯有一家“知草閣”,地方不小,內(nèi)里也很干凈。進去后草香淡淡雋永,而掌管這閣子的,卻是個彪形大漢。
徐子青掃眼過,這大漢約莫煉氣三層修為,看似兇狠,通身卻無什么煞氣,只面貌怕人罷了。他便上前問道:“店家可收靈草?”
大漢見他有禮數(shù),臉皮一陣抽動,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yún)s越發(fā)顯得猙獰了:“收的,前輩請盡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個葉包,將它們放置柜臺之上:“就是這些了,店家估價罷。”
那大漢伸手取過,拆葉包時很是小心,的確是內(nèi)行人。徐子青見狀,也放心許多,便由他去做。
只聽大漢口中念念有詞:“上品蒼焰草十五株、上品飛星草八株、上品天蝎草三株……”他念完三個葉包中物,很是訝異,“前輩竟有如此收獲,真了不得!”
徐子青溫和笑笑:“價值幾何?”
大漢又抽了抽臉皮,也是笑意滿面:“蒼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飛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蝎草最為罕見,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輩只能給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價位?!?
徐子青聽得,暗暗點頭,也算恰當(dāng)。
大漢見他并無意見,很是高興,立時算了出來:“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輩可要兌換靈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點了點頭:“便依店家所?!?
大漢見生意做成,將兩顆靈珠并十五塊五斤白玉磚奉上,便歡喜拿出玉盒,要將這些個靈草分類收好。一次能得到這許多上等品質(zhì)的靈草,這等大宗的買賣可不常見。
正這時,突然走進來一個女子,自身修為不過剛煉氣二層,身后卻跟了兩名修士,都在煉氣七層左右。能使喚這般修為的修士給她做一個護衛(wèi),可見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剛要離去,并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邊退了兩步,他見那女子在與店家說話,想來不會留心其他,才要往閣外走。
不料卻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過來?!?
徐子青腳步一頓,回轉(zhuǎn)身來:“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艷,氣勢凌人,說道:“哪個耐煩要他與我講解,你來說!”
原來她要來這店子里淘買些靈草,卻看不上那大漢面相,見之生厭。后見徐子青容貌不錯,一時任性,就要他來介紹。
徐子青微微皺眉,抬眼見那店家苦著個臉,又看到兩名煉氣七層的修士虎視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嘆了口氣。
他便走過去:“姑娘想聽我講解什么?”
那女子秀眉一揚:“你倒是沒有脾氣?!?
徐子青搖了搖頭,并不接話,只道:“姑娘只將淘買之物說來,我且試試。”不過些許小事,他一個男子,無需為此百般計較。既然不過是要他講解幾樣靈草,速速說了離去就是。
他既然態(tài)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氣也漸漸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補靈力的,你可有什么見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與屬性相合,金之屬有金龍草,木之屬有碧銀根、水之屬有飛霜果、火之屬有丹陽草、土之屬有六壬草,若不講究屬性,則有五行草、補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補靈力的作用,不過若是煉就丹藥,則效用更佳?!?
聽他熟練說完,女子眉目漸漸緩和,問向那大漢:“你這里有多少?”
大漢便急忙殷勤,給她詳說。
徐子青見事情已完,轉(zhuǎn)身欲走。
那女子見到,正要再度開口,卻給身邊的一名修士在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女子柳眉一豎:“煉氣七層又如何,我怕他么?”
不過到底忍耐下來,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煩。這才讓徐子青順利離去。
徐子青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夠的資費,乃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尋到不遠處的多寶軒,要進去買一樣物事。
多寶軒里很是寬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裝滿了符的柜臺前停了住。
他到此處來,是要買傳書玉劍。
眾所周知,筑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養(yǎng)出神識來,神識一出,方圓十里之內(nèi)草木蚊蚋纖毫畢現(xiàn),全無半點遺漏。亦能與人傳音,倏忽之間便已到達。
然而筑基以下,若有事要與遠處之人傳話,用的便是這傳書玉劍了。
這傳書玉劍價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質(zhì),需得十斤白玉才能買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將其攔截,又可在一刻之間穿行萬里之遙,實乃極好的傳書之物。
徐子青既已決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會吝惜錢財,當(dāng)下便買了兩柄,又留下一柄備用,總共花費三十斤白玉,就將手里散玉耗去近半。
而后他拐去藥柜,尋摸了一瓶“香芝露”,于凡俗人最有用處。若是論到凡俗界中,那是頂尖的神藥,而若只是在修士眼里,不過是最普通且對自個無甚作用的凡藥罷了。
此時徐子青將它買來,是為給房中男童。他身子里雖有木氣可蘊養(yǎng)生機,到底并不能足夠,還需要藥力滋潤一二。
現(xiàn)下該買的都買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擱,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醒來。他查過男童身子里的境況,略放下心,取出了那兩柄傳書玉劍來。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先祭起第一柄,速速將田家、海獸、雷火派三家私下勾結(jié)之事說個明白,隨即攫取一絲曾見過的徐正天之氣息,念道:“去!”便將傳書玉劍發(fā)了出去。
徐氏一族對徐子青有生養(yǎng)之恩,可當(dāng)初秘境里將他拋下,已是斷了這份恩情。然而宗家賀管事對徐子青又有教導(dǎo)之義,徐子青此時將此傳書玉劍發(fā)出,也算是還了他的情義。除非時運不濟,被化元期高人正好攔截,否則不出三刻,傳書玉劍便能到徐正天之手,徐家便不能化解危難,也可提前做些準備了。
隨后,徐子青又拿起第二柄傳書玉劍,這一次,他卻是傳給章九。好在當(dāng)時在靈船上,章九為與他說明那三方勾結(jié)之時,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讓徐子青認得了他的氣息,才好在此時傳書給他。
這一個傳書里,徐子青并未有太多語,不過是報個平安、表明自己對章九擔(dān)憂之意,隨后道“有緣再把酒歡”后,也就作罷了。
待與章九也傳了書,徐子青是松了口氣,當(dāng)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于究竟結(jié)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里。一切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三日后,徐子青自入定中醒來。
如今他修為在煉氣七層,穴竅打通十二個,還差三十三個穴竅,就能突破煉氣七層關(guān)卡,進入煉氣八層。
可若當(dāng)真要能做到,還欠許多功夫。這幾日下來,他日夜修行不綴,也不過堪堪使一個穴竅動搖罷了。
正要繼續(xù)打坐,忽然床上傳來囈語之聲。
徐子青心下微喜,難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連忙起身去看。
這男童一直昏迷,期間也不曾發(fā)出半點聲響。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漸紅潤,徐子青確知他是有所好轉(zhuǎn)??伤谷徊艆^(qū)區(qū)三天就喚起了神智來,還是讓徐子青訝異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頑強。
走到床頭,才一坐下,突然間男童一躍而起,就拔出褲腿上纏著的匕首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聽得風(fēng)響,男童的動作在他眼中卻是緩慢之極,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從容。
男童雙目滿是血絲,正如一雙獸瞳,充斥兇戾恨意,即便是見著眼前人溫和秀雅,也全是戒備,半點沒有緩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與他計較,只和聲道:“莫要大動,你體內(nèi)舊傷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啞聲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計較他這喝問的語氣,說道:“我是徐子青,見你暈迷在海灘邊上,便將你帶了來。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驗自個身體境況。”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兇狠略少了兩分,卻仍將匕首橫于面前,連連退到床鋪內(nèi)里,才摸了摸他的受創(chuàng)肩頭、雙腿等處,發(fā)現(xiàn)雖不曾以布帶纏裹,但皆已結(jié)疤,體內(nèi)創(chuàng)痛也輕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見到便救了,哪里有這許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動身體,往床鋪下而去,才剛雙足落地,立刻便往門外竄去:“既然如此,多謝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將人直接拉了回來。
男童一個側(cè)翻,呈現(xiàn)出一個進攻的姿勢:“你果然是騙我的!”
徐子青搖頭道:“我不曾騙你。只是你的確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厲聲道:“我為何走不得,說!你有何陰謀!”
這小子猶如驚弓之鳥,似稍一撥動便要飛走,如此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倒讓徐子青心里生出一絲憐惜。
想他前世盡管病痛纏身,卻也只是治療時難過罷了,從不曾吃這樣的苦頭。而今生過得頗有波折,卻總能化險為夷,也算順當(dāng)??蛇@一個小兒才這樣大的年紀,竟已是遭逢大難,全然不敢對人有半點信賴了。著實可憐。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嘆,說道:“我并無陰謀?!彼Z溫柔,只是輕聲問道,“你可還記得你暈迷前所在何處?”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蘄州么?”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隨即搖頭:“此乃上蘄洲。”
莫說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蘄洲時,也很是驚異。他猜測是因“龍吸水”之故,大風(fēng)將他吹來,而這男童,約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時怒起:“你渾說什么?我下九洲之地素來只有下蘄州,哪里來的上蘄洲!”
徐子青溫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緒頗為激動,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于他。想了一想,攤開手掌,掌心簌簌竄出一株碧草,通體瑩亮,葉片兒纖纖,剔透可愛。
男童雙目驀地張大。
徐子青對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來碰它一碰?!?
男童遲疑一會:“你若允我以匕首將你抵著……”
他說及此處,也自覺有些過分,卻仍是倔強抬頭,一瞬不瞬盯著徐子青面龐,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輕聲道:“隨你罷?!?
男童這才疾步上前,將匕首頂在徐子青腰間,徐子青一動不動,男童眼里很快閃過一絲猶豫,手里握著的匕首,也略向外送了一分,并不會誤傷徐子青。
徐子青眼里露出一抹笑意,將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極快地碰了碰草葉,只覺得溫溫潤潤,草莖脈絡(luò)間很是生動,比之尋常所見草木類更有生機。
這的確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這草又怎會自人掌中生出來?
到底還是個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爾,袍袖一揮,男童霎時便覺天地倒轉(zhuǎn),倏忽間發(fā)覺自己已然坐在了床邊。
這時候他越發(fā)明白此人當(dāng)真并無惡意,不然他有這等妙力,又怎會將他一柄小小匕首放在眼里。
徐子青見男童眼中戒備漸褪,說道:“此草乃是一種野菜,可以充饑,你不如摘它下來,嘗一嘗味道。”他說完,先摘取一片,送進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頗有好奇,卻繃著一張青澀俊臉,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見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來,而人掌上卻無絲毫傷痕,不由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么把戲?”他脫口驚道,又把碧草塞進嘴里吃了,只覺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熱流,使得他原已饑腸轆轆的腹中頓時有些飽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見他這般驚奇,倒覺得有了幾分孩童模樣,便道:“這可不是把戲,乃是術(shù)法?!?
男童愣愣神:“什么術(shù)法?”
徐子青一笑,手心再生出同樣一株碧草來,居然再做了一遍給這男童去看。
男童不解,卻聽得一聲清嗥,頭頂生風(fēng),有一雄峻神鷹自空中撲下,雙翅扇動,刮臉得疼。這鷹實在兇猛,那利爪如鋼,怕不有開金裂石之力!
他便立時躲開,卻見那鷹直直飛來,鷹喙一啄,就生生把那碧草叼了出來。
徐子青見是重華,不由笑罵:“真是胡鬧,怎么突然就來嚇人!”
原來這鷹方才立在一旁橫欄上,因男童初醒便只注意徐子青,并未發(fā)覺它的存在。這下子它這般突兀飛出,可不就將男童唬了一跳。
重華鷹討好地嗥了兩聲,頭一偏,把叼住那草丟到男童身邊。
徐子青見狀,失笑道:“重華對你很是喜歡,是與你送個見面禮呢!”
男童收起碧草,仍有些驚魂未定:“多謝。”
徐子青見他可愛,一時也起了頑心,拉住男童手臂,就帶他使了個御風(fēng)術(shù),直直掠出房門,立在離地丈許的高處?;瘟艘蝗?,再同他落地。
男童深深吸氣,再轉(zhuǎn)頭看向徐子青,喉頭微動,聲線哽塞:“你、你是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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