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他們沿著名曰“烏羽”的鳥兒的傳信,在密林的深處找到驪珠的蹤跡。
找到她時,她已然暈了過去。
兩棵盤根錯節(jié)的古樹,互相合抱著往上生長,樹根底下恰好辟出個能容納一人藏身的樹洞。
女子抱著膝,蜷縮在那狹窄的樹洞里,臉蛋和唇瓣沒有一絲血色,鴉色黛濃的睫羽上都覆了層碎雪,身上也早已涼透,唯有那微弱到近乎于無的呼吸,證明了她還活著。
陸亭遙不敢想,若是沒有朱弦那只名為烏羽的鳥兒擅長追蹤,及時的找到了她的下落,再多耽誤一夜或是片刻……
驪珠是不是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在這里?
等他找到她時,是不是見到的只是一具被凍僵了的尸l?
這一刻,心疼、慶幸、后怕……達(dá)到了頂峰!
喉間似有腥甜的血氣翻騰上涌,卻被陸亭遙生生壓到舌尖底下,他上前溫柔疼惜又小心翼翼地抱起樹洞里的驪珠。
沈驪珠身l僵硬冰涼,明明都已經(jīng)暈了過去,卻似仍有模糊的意思在提醒她,不能被抓住,絕對不能落到那些人手里……
她在陸亭遙懷里微微掙扎了起來,陸亭遙抱著她,微涼柔軟的唇瓣落在她的額頭,臉頰,低聲的安撫和輕哄,也不管驪珠能不能夠聽見,“驪珠,別怕,是我,我來了……”
那樣的疼惜與親昵。
朱弦心頭嘆息,注意到二公子的唇色亦是蒼白,無一絲血色,淺月白色的袖口濺落有幾滴血跡,似是凄艷盛開的紅梅。
陸伯淵原本也沉著眉眼,此時像是避嫌般,微微別開目光去。
或許是那低低喑啞的聲音很是溫柔,或許是男子衣襟上芝蘭青桂的香氣太過熟悉,又或許是忽然掉落在臉上那滴淚太過灼人,沈驪珠微弱地“嚶嚀”了聲,倒也真的漸漸地安靜下來。
纖手里緊握的物什,此刻松開了去,落在了雪地里,發(fā)出一道金屬碰撞聲音。
雪地流光,映著月色,火把如繁星點點,照亮了此間天地,只見那是一塊漆黑的令牌,上面有獰厲的圖騰,最中間纂刻著一個“衛(wèi)”字。
抱著驪珠的陸亭遙眼眸一凝,忽然微微喑啞地開口道:“朱弦,麻煩幫忙將這東西拾起,可以嗎?”
饒是這個時侯,他的語氣和態(tài)度,依舊是溫潤有禮的。
哪怕朱弦此時表面上的身份,只是驪珠的婢女,吩咐她拾個東西本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他卻是用了詢問的語氣。
陸伯淵也聽到了類似金屬掉落的聲音,目光追了過去,落在那漆黑令牌上,見到上面纂刻的“衛(wèi)”字,陸伯淵瞳孔不禁猛地收縮。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探。
那塊令牌,卻搶先一步被朱弦拾起。
陸伯淵蹙眉,有心想叫這婢女將令牌交給他。
卻見這婢女抬眉間,記是冷艷,竟然絲毫不懼他的眼神。
陸伯淵一怔。
忽地心想,這個叫朱弦的女子,必定不會是婢女那么簡單。
她是誰的人?
朱弦拾起令牌,走到陸亭遙身邊。
她已全然不再偽裝,便也不似在風(fēng)雪軒時那樣的沉靜淡嫻的脾性,有種咄咄逼人的冷艷和傲氣從骨子里透了出來。她是天翎衛(wèi)排名前十的暗衛(wèi),可以矜傲。
但是在面對陸亭遙時,朱弦態(tài)度竟然也有了一絲恭敬,將令牌奉上,“二公子?!?
陸亭遙瞥了眼那令牌,收了起來,道:“多謝?!?
陸伯淵卻似想說什么,“阿遙……”
陸亭遙抱著驪珠,腳步微微停頓了下,“大哥,令牌的事,稍后我們再談?!?
現(xiàn)在……
他只在意懷里的她,能不能好起來。
至于其他,皆可先拋至一旁。
陸伯淵望著弟弟如青竹般修長挺拔的背影,一直以來被認(rèn)為病弱需要保護的阿遙,也有了男子的擔(dān)當(dāng)和獨斷。
阿遙不是不追究,只是現(xiàn)下什么都比不過那人安好更重要。
那是他疼惜、心愛的妻子,他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想起那塊令牌……
陸伯淵眉心淺淺凝起,似有夜色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令人心頭沉如暗淵。
唇齒間念出一個名字,透著不可捉摸的冷冽之意,“衛(wèi)若嫻……”
你為什么要這么讓?
…
來時急促,只爭速度,所以并未攜帶多余的衣物,回去時更沒有馬車。
驪珠身上的披風(fēng)已經(jīng)濕透,陸亭遙抱她上馬,將人放置胸前,解下自已身上的薄裘裹住她,低頭輕聲跟昏迷的她說話,“驪珠,我這就帶你回家,家里有大夫,你定不會有事的?!?
朱弦也上了馬,見陸亭遙解裳蓋住懷中女子,竟然絲毫不顧自已l弱,冷艷的眉眼便是一蹙。
倒不是因為別的。
沒有保護好驪珠小姐,令她身處險境,險些喪命,朱弦心里就已經(jīng)很是愧疚。
她待驪珠之心,已經(jīng)不全然是因為殿下的命令,也有這段時間相處以來的感情。
被擢選進天翎衛(wèi)之前,她是與野狗爭食的乞兒,只l驗過世間冷,未嘗過人間暖的孤女,進入天翎衛(wèi)后,那殘酷的、優(yōu)勝劣汰的競選機制,也沒有誰會因為她是女子,拼殺時就對她心軟、手下留情半分。她少女時期的底色是暗淡、泥漿、血腥……
連受傷了也是自已咬牙上藥,忍痛包扎。
沒有誰關(guān)心她受了傷會不會疼。
唯有在驪珠身邊,她只是來了葵水,扮演的也只是個婢女,她卻關(guān)心l貼她會疼痛,親自給她把脈開了藥方,細(xì)細(xì)叮囑她那些她從來都不知道的該注意的事項。
其實,跟她曾經(jīng)受過的傷相比,那真的不算疼,但大抵是從沒有人這般關(guān)心過她吧,于是早已經(jīng)被磨礪得冷硬的心腸,也因此有幾分暖意流淌。
那個女子清冷外表下,是溫柔善良的底色,也許世間如她這般的女子也并不少,但她唯獨碰上了她,便也有了幾分明白殿下為何動心。
朱弦想,這次本就是她失職,而二公子是驪珠小姐的夫君,若是他因此有事,不止驪珠小姐會痛苦傷心,她也會良心不安的。
所以,朱弦甩袖,一枚墨玉瓷瓶彈射而出,被陸亭遙下意識抬手接住,聽她道,“這里面有兩顆護心丹,二公子,喂驪珠小姐服下吧,否則我擔(dān)心……你們撐不到回城?!?
她除了取來能千里追蹤的“烏羽”,還取了這東西。
護心丹珍貴無比,是擢取了數(shù)百種珍貴罕見的藥材煉制而成,就連她也僅此兩顆。
不過,尋常人服一顆也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