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層下有什么東西爆發(fā)出了呼吸。
那是地動儀檢測的來源。
巖石層高高隆起，猛地下墜，大片吊死鬼般的白骨樹破碎，飛濺的骨頭碎片瞬間殺死了那些無鱗的人龍。
這樣的“呼吸”似乎已經(jīng)進(jìn)行過許多次，周圍的許多山峰已經(jīng)扭曲，似乎隨時要傾斜砸落。
神裂之谷雖在崩潰的邊緣，卻沒有徹底地塌陷。
“下面有活物？”寧長久看著腳下碎裂的巖石，問道。
李鶴道：“天藏難道還活著？它們沒有被徹底殺死？”
寧長久道：“神祇應(yīng)是不會死的……”
李鶴想起了張橫的說法，道：“或許要將它們的星星毀了，才能將它們徹底殺死。”
寧長久道：“可星星遠(yuǎn)在天外，如何才能毀去呢？”
李鶴搖頭不語。
寧長久道：“先進(jìn)去看看吧?！?
李鶴隨手一抓，地上碎裂的白骨拼成了一座劍舟。
兩人踏上劍舟。
劍舟駛?cè)肓四菞l多年前淘金者開辟出的路，道路起初很寬敞，兩邊的巖壁上長滿了傘一樣的白骨蘑菇，老鼠般的生物在墻壁上不停穿梭，啃咬著這些骨頭，發(fā)出清脆的碎骨聲。
他們身影經(jīng)過，老鼠般的小鬼一哄而散。
通往地心的洞窟中，黑色的幽冥之氣緩緩地飄散而出。
“這里不像是天藏的國，更像是冥君的?！睂庨L久看著那些發(fā)散而出的死氣，說道。
白骨舟驅(qū)散分開了冥河般的死氣，向著深處進(jìn)去。
李鶴將雙指豎立身前，劍域向著周圍展開。
幽深的洞窟幾乎是斷崖式下墜的。
巖壁上掛著的木梯依舊腐朽，崖壁的底上，骨頭堆積成了小山。
白骨周帶著他們沉入了崖底。
洞窟上方，一束束光從縫隙中漏了下來。
他們繼續(xù)向前。
幽暗的前方，有水聲傳來。
劍舟之下，出現(xiàn)了一個巖石的巨大的斷層，斷層中，污濁的河水奔騰了出來。
那河水像是金熔化而成的，半是固體半是凝液，它們的上方，死亡的氣息像是黑色的霧，在看上去沉重的河水里咕嘟咕嘟地擠出了水泡，那種氣體具有極大的腐蝕性，沾染一點(diǎn)都可以讓皮膚腐蝕見骨。
“前面有人?！崩铤Q說道。
又越過了一個斷崖般的斷層，河水在身畔飛瀉而下。
下方，隱隱約約有一些黑影螞蟻般爬行著。
寧長久向著下方望去。
那是外面的那種人龍怪物，他們還披著人一樣的衣服，裸露出的身軀是腐肉般的銀黑色，他們的臉上沒有了一丁點(diǎn)的肉，骷顱頭般的眼睛很是空洞，那長長的，宛若馬脖般的頸肋骨扎出，袖子里，垂下的手宛若樹須。
它們馱著身子，沿著那條河爬行著，身影遲緩，漫無目的。
沿路上，有的怪物被絆倒，身影墜入河中，被污濁的河水吞沒，他在河水中哀嚎著，瞬息被卷入了更深處，怪物習(xí)以為常，沒有看它。
“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寧長久聲音發(fā)寒。
李鶴境界更高，能望到黑暗的最深處。
“里面好像是個村子。”李鶴說道：“那應(yīng)該是當(dāng)初前來淘金之人建出的村子。”
白骨劍舟越過上空之時，下面的生物像是有所察覺，紛紛抬起了頭，引長了脖頸，發(fā)出整齊的聲音：“救……救……救……”
它們舞動著干瘦的手臂，口中的音節(jié)尖銳而單一。
劍舟破碎，李鶴與寧長久身影落地。
“你們是怎么會變成這樣的？”李鶴似乎在試圖與它們交流。
它們靈智未滅，竟能聽懂李鶴的話語，紛紛伸出了手，指向了大河深處的方向。
寧長久望向了它們的后背。
他這才發(fā)現(xiàn)，它們的背上背著東西，起初他以為那是腫瘤，如今才發(fā)現(xiàn)，是一塊又一塊的，暗金色的石頭。
“你們是奴隸？”寧長久問道。
一個人龍怪物伸長了脖子，用力點(diǎn)頭。
寧長久繼續(xù)問：“誰在奴役你們？”
人龍怪物似是畏懼，它們顫抖著手，不敢做出回應(yīng)，但眼睛都不自覺地望向了深處。
“救……救……”
它們只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音，仿佛這是它們作為人死去之時最后的聲音。
寧長久指著后方，道：“外面的禁制解除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這些怪物停在原地，沒有做出反應(yīng)，不知是沒聽明白，還是畏懼著這條污濁河流盡頭的存在。
李鶴看著它們凄慘的模樣，輕輕搖頭。
數(shù)萬的百姓都化成了這般模樣，究竟是誰在蠱惑他們？難道說天藏不僅依舊存活于世間，還變作了兇厲的妖魔？
李鶴道：“你們?nèi)绻牖罹屯刈甙伞！?
畢竟曾經(jīng)同為族類，他還是不希望他們不人不鬼地死于妖魔之手。
說話間，李鶴向著身后遞出了一劍。
五道巔峰的一劍氣勢駭人，直接將斷崖般的山體削出了一個巨大的斜面，斜面的盡頭，洞窟的光穿了過來。
遞完這一劍之后，李鶴沒再管它們的選擇，與寧長久一道向著更深處走去。
路上，他們看到了無數(shù)凄慘的場景。
有的人龍怪物蟲子般扭動著身軀，沖入了河水之中，口中發(fā)出著祈禱般的音節(jié)，然后被金水淹沒，骨肉潰爛。有的怪物似是受了傷，它們倒在地上，彼此舔舐對方的傷口，然后舌頭也跟著腐爛，有的怪物甚至用撕開自己的皮囊，用碎石當(dāng)做血肉塞入，它們沒有一個是完好的，不像人，甚至不像怪物。
“救命……救命……”
寧長久路過一間骨頭屋時，屋門忽然打開，一個怪物從中沖了出來，對他們大聲疾呼。
寧長久停下了腳步。
他看向了這個怪物，這個怪物的身軀還算完整，似乎沒有被腐蝕太過嚴(yán)重，還保留著神智，它扭曲的神色痛苦極了，發(fā)出了老婆婆臨死前那樣的聲音。
“救救我……”怪物疾呼道。
寧長久問道：“你們到底是怎么了？”
怪物道：“這條河的水……圣水……我們便騙了，喝了水的人，都變成了怪物……我們出不去了?！?
寧長久問：“這條河水通往哪里？是誰在奴役你們？”
怪物思考了許久才聽明白他的問題，回答道：“神……神騙了我們?！?
寧長久問：“哪個神？”
怪物張大了嘴，道：“龍……龍……”
寧長久與李鶴對視了一眼。
李鶴道：“會不會是來錯地方了？洛書怎么說也是創(chuàng)造世界的圣物，不可能藏在這種地方吧？”
寧長久道：“先去看看吧?！?
李鶴道：“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怕?！?
寧長久道：“我也怕死?！?
李鶴問：“難道你有什么不想遺忘的人？”
寧長久沒有回答，只是道：“先生送我來此已是仁至義盡，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吧。”
李鶴笑了笑，道：“算了，反正我也早就死了，進(jìn)去看看也無妨，瞻仰一番上古大神，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旁邊的怪物聽著他們的對話，一臉痛苦，它伸出了沒有鱗片的爪子，不停道：“救我，救我……”
李鶴說道：“外面的道路已經(jīng)開了，你們可以出去了。”
怪物怔了一會兒，千恩萬謝，向著外面爬出去。
寧長久嘆了口氣：“如今的世道，它們到哪里都難逃一死?！?
李鶴點(diǎn)頭道：“哪怕是死，也總得死在光?！?
寧長久不置可否。
前方，污染越來越嚴(yán)重，巖石的地面上，生長出的雜草好似人類黑色的頭發(fā)。
他們像是站在一刻巨大的骷顱頭上。
“小心上面?！崩铤Q開口。
寧長久向上望去，八只幽紅的眼睛正盯著他。
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寧長久望向它時，蜘蛛猛然突襲，仰起的身子下，兩顆巨大的尖牙利齒閘刀般落下。
劍光如白河在眼前滑過。
寧長久與李鶴同時出劍，將這只蜘蛛瞬斬。
無數(shù)的液體爆漿而出，噴濺在墻壁上，黏稠的液體腐蝕著巖石，煙花般炸開的蛛絲一根根地橫亙在他們面前，像是鋼鐵，它的腹部，無數(shù)的小蜘蛛密密麻麻地落下，像是一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雨。
與此同時，他們腳下的，頭顱般的土地也開裂了，許許多多的觸手糾纏上來，那些柔軟的觸手上掛滿了骷髏頭，每一個骷髏頭都在發(fā)出尖銳的哀嚎。
腳下的土地變作了深淵。
寧長久與李鶴的身影被瞬間甩落，砸向了深淵的深處。
李鶴瞬間出劍，斬去了眼前所有的蛛絲，寧長久同樣燃起劍火，將身影隱沒在虛實(shí)交錯的劍氣里。那些落下的蜘蛛一觸及劍域便爆漿而死，周圍發(fā)出了豆子炸開般的聲響。
他們一齊回頭，發(fā)現(xiàn)他們來時的道路開始崩潰。
有人封死了他們的回頭路，似是希望他們繼續(xù)深入。
李鶴沒有猶豫，立刻以劍氣化索鏈，與此同時在虛空中設(shè)立一個錨點(diǎn)，將身軀猛地拉拽過去。
但為時已晚。
他們身處的虛空像是晶體，裹著他們猛地下沉。
耳畔，無數(shù)的哀嚎聲，慘叫聲凄厲地響起。
“真的有河……這些金子，隨便拿出一點(diǎn)都能花一輩子吧？”
“蠢貨！現(xiàn)在還要什么金子，只有力量才能讓我們真正活下去……”
“力量？哪來的力量？”
“這是圣水，用它洗刷身體，可以彌補(bǔ)任何傷口和殘缺，將它飲入之后就可以化成古龍，長生不老……開始禱告吧?！?
“外面的蠢貨不要管了，他們既然不愿意相信我們，就讓我們占據(jù)這份力量吧！”
“預(yù)成真了，我們真的變成了龍……”
“可是為什么沒有鱗片和爪子，啊……好痛，好痛！”
“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
哀嚎和慘叫聲在耳畔此起彼伏，猶若隨時都可以淹沒天空的黑浪。
寧長久的境界還是太淺，他感覺有無數(shù)的手紛紛抓向了自己的神魂，他們每一個都像是即將溺亡的人，要將自己的魂魄撕裂成無數(shù)碎片。
寧長久閉上眼，厲害在識海中找到了一個點(diǎn)，將自己死死地固定在那里。
那是一輪盤踞著黑色烏鴉的紅日。
紅日驅(qū)散了靠近中心處的哀嚎，穩(wěn)住了他的神魄。
乓！
兩道身影砸落。
李鶴以劍氣包裹自身，寧長久則以金光驅(qū)散了部分黑暗。
從高處摔落，他們并未摔得粉身碎骨，而是落在了一個巨大的平臺上，那個平臺竟有些柔軟，像是半腐的肉。
寧長久摁住了自己的眉心，穩(wěn)住了猶有余悸的心神。
他緩緩起身，吐了口氣。
李鶴道：“沒事吧？”
寧長久輕輕搖頭：“沒事?！?
話雖如此，但他的腳步卻有著明顯的虛浮。
“這是哪里？”寧長久睜開了眼，向著上方望去，他的劍目已無法望到頂端。
李鶴道：“應(yīng)該是神裂之谷的最深處……剛剛那個東西又呼吸了。”
寧長久回想起突然爆發(fā)的天崩地裂，道：“那是天藏的‘崩壞’？”
李鶴道：“有可能。”
寧長久微怒道：“它這是要做什么？是想要將自己活埋么？”
李鶴道：“也許吧，死了兩千多年的東西了，哪怕活著，估計也要瘋了。”
寧長久抬起手，指間燃起了一枚火。
他如掌著盞燈，臉色蒼白地向著四周望去。
“好像只有一條路了?！睂庨L久看著前方嶙峋的石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