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載舟，亦可覆舟，這便是覆舟殿的由來。

簡單而平常，沒有什么更深刻的含義，自古時被定下此名做警醒，用作議事大殿的名沿用至今。

作為圣域最大的議事殿，覆舟殿自然不僅只有一個主殿，還有四個偏殿，是平日里除卻群議大論外，掌事者用于處理事務(wù)的常用地。

往昔，布足道便愛用北偏殿，因?yàn)槿松侔察o，能夠享受難得的靜謐時光。

雖然后來有了夢蓁蓁，北偏殿也不在安靜。

然而此時，布足道等人逃亡不在的時候，大權(quán)自然就落在了梅大先生手里，他喜歡東偏殿，常在此殿處事。

緣由同樣很簡單，東偏殿靠近東邊兒。

每一天的太陽自東方升起，緩緩沒入西方的天際，若能發(fā)呆一整天，便能看到一縷完美的弧線，是大自然最美麗卻不被常人珍視的風(fēng)景之一。

而對梅無諾來說，類似的理由還有一個。

每夜難眠到第二天清晨，東偏殿能最先看到太陽躍出云海的那一抹朝霞，像是將天邊鑲滿了鍍金的瑪瑙。

即便心中千般心緒難以入眠，看著那抹日初的瑰景，也總覺得渾身舒坦，又有了充足的力量應(yīng)對忙碌的生活。

梅無諾此刻沒有看日初，因?yàn)橐咽巧挝纭?

他這時難得發(fā)呆，因?yàn)槭聞?wù)處理不完了。

“這些事情確實(shí)麻煩。”

梅無諾想起很多年前，他還年輕的時候，那時輔佐著先代圣皇蘇行天，因?yàn)槟挲g稍長一些，先代圣皇便以兄長稱呼他。

那時的圣域事務(wù)，便是由蘇行天處理，他就能很怡然。

后來過了很多年，協(xié)助凡塵平定了中州大亂，凡塵繼圣皇位，同樣是以師長之禮待他，也不好推給他多少事務(wù)，便有了蘭未雪和唐林輔處理政事。

然后又過了很多年，凡塵撿回了一個嬰孩，竟是天生的圣人之命，被定為繼任者，他也代替凡塵教導(dǎo)了許多歲月，更可以當(dāng)個甩手掌柜……

“若是有人能夠代替處理，真是再好不過?！?

梅無諾自自語一句，恰好被推門進(jìn)來的文一嘆聽見。

這讓后者猶豫了片刻。

以梅大先生的境界與實(shí)力，不可能察覺不到他進(jìn)來，也不會隨意感慨出聲，那么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您若是沒做的太明顯，想來道公子還在圣域料理事務(wù)，您也能清閑些?！?

文一嘆將雞湯放下，權(quán)酌片刻，勉強(qiáng)接了這一句。

但是文一嘆心中分外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既然梅大先生選擇站在太玄冥帝那邊兒，便意味著站在了浮生生靈的對立面，以那位道公子的心性，勢必不會茍同。

這是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無關(guān)恩情與教養(yǎng)，而和大義與人生信仰有關(guān)。

“可他逃了，而且我?guī)Р换貋??！?

梅大先生笑了笑，好似之前與眾人對持，出手傷人的并不是他。

但梅大先生親自前往青冥，攻到了小酒廬的山門外，還沒有將那些人捉回來，著實(shí)是很多人沒想到的事情。

那位容夫人與梅大先生的關(guān)系，實(shí)在令人難猜。

“那就在圣域另選一個培養(yǎng)，您前些日子不是還挺看好苛起公子？”

文一嘆的聲音依舊很靜，同時將湯碗取出，為梅無諾盛滿，是極為美味的膳食，就像是他過往孝敬梅大先生的一般。

雖然這多年，算是客居圣域，但不少與他情況近似的少年，都經(jīng)常在靜茶園，聽梅大先生論道講課。

這位好為人師的老書生，稱一聲圣域之師也不為過，他們?nèi)绶查g弟子般侍奉，本就很合規(guī)矩。

“苛起原本確實(shí)不錯?！?

梅無諾感慨了一句。

雖然他不怎么喜歡迦葉那人，但對方的眼光著實(shí)很好。

那個名為苛起的少年，雖說修煉體質(zhì)有些桎梏，但無論是悟性還是理事天賦與洞察隱忍，都是一等一的苗子。

若能自小有良師教導(dǎo)，想來會有極好的水準(zhǔn)，恐怕不會亞于而今的文一嘆。

問題在于，迦葉將他安插在了圣域，當(dāng)一個默默無聞的鉤子，蟄伏待發(fā)。

蟄伏太久，總會把人蟄廢，就像是修界很多頗有天資的少年，總想扮豬吃虎，但扮久了莫說世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成豬了。

心性養(yǎng)廢了，想改回來太難，錯過了培養(yǎng)的好時機(jī)，不亞于將天賜的體質(zhì)徹底浪費(fèi)。

苛起這多年來，沒有名師指點(diǎn)，自己又太過壓抑，著實(shí)浪費(fèi)了原本的才能。

但這不是梅無諾覺得不行的理由。

主要是因?yàn)榱硪粋€緣由。

“但人就算真的不錯，死了也沒法子如何了。”

梅大先生飲著雞湯，品著其中特意加的幾味大藥，覺得這位小文公子的做派，倒是不同往日。

文一嘆假裝沒聽懂這句話，又給梅大先生滿了一碗。

但他同樣沒有解釋，因?yàn)槭鞘聦?shí)。

他給雞湯下了毒。

還是很毒的那種毒。

這種毒在圣域，都是極為罕見的珍品，是他曾經(jīng)利用行舟宮的底蘊(yùn)搜羅來的，原本是用來對付祖父文山的底牌。

但現(xiàn)實(shí)情況是，人生永遠(yuǎn)不知道驚喜何在。

他祖父沒和尸修同流，反而是梅大先生造反了。

那就換個人下藥，流程都差不多，文一嘆也沒那么講究，非要得著一個人坑。

可這藥，似乎不太管用？

好吧，這一點(diǎn)文一嘆并非沒有預(yù)料，靈毒從本質(zhì)上來說，也不過是靈藥。

當(dāng)一個修者境界極高的時候，低階的靈藥效用便微乎其微，就像是圣域很多內(nèi)門弟子，平日里都不會用藥效極低的納氣丹修煉一樣。

以梅大先生而今的境界，普天之下罕有什么毒藥，能夠?qū)λ鹦А?

文一嘆原本精心籌備的，用以對付祖父文山的靈毒，甚至連那人都不太可能毒死，何況是梅大先生。

但要是多少有點(diǎn)兒用呢？

假設(shè)讓梅大先生體內(nèi)的靈氣洶涌難抑，給他造成幾日的麻煩呢？

這自然不是單純的找梅大先生的不自在，而是將自己所能做到的事情，伏成一個先決手段。

圣域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想來不日就會有真正能解決問題的人過來。

可能是那位凡塵陛下與不語魔尊，也可能是別的人來討伐梅大先生，雖然勝負(fù)還未可知，但梅大先生若是那時正好被靈毒影響，對方的勝算就會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