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鐘。

蘇傾站在鏡子前梳著頭發(fā),她濕透的衣服換下來毀尸滅跡,頭發(fā)也已完全吹干，她將一左一右兩個辮子打好。

她揣了一把折疊瑞士軍刀,藏在自己的裙子里。軟趴趴的陽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柔軟的榴紅色的小巧嘴唇。

她預(yù)備出門去。

是的,小兔子是不可以亂開門的,但魔王是能夠不顧規(guī)則飛檐走壁的,晚飯時間到了,她要去把她的孩子接回來。

蘇傾開門的瞬間,y自己回來了。

“想干什么？”他倚在門口看她，語氣冷淡淡的,他用手掌撐著門框換鞋，摸了一會兒說，“餓死了，蛋炒飯呢。”

她停了好半天,后退幾步：“我去給你加熱?！?

y從后面抓住帽子沿，將她的帽子整個兒掀掉了，“看得見路嗎你？”

蘇傾還是跑掉了,y從地上撿起她掉落的刀,哼笑一聲，拿在手里把玩，“刷”地劃出把最利的匕首，吹了吹鋒利的刀刃,削了個蘋果擱在桌上

客廳里沒開電視，也沒接無線電，靜悄悄的，但很安逸，y狼吞虎咽，把一大盤蛋炒飯吃了個精光。

“明天早上五點鐘起來，我們?nèi)ヒ粋€地方?！彼酝曜詈笠豢?，用紙巾抹了抹嘴。

“去哪里？”

“看日出?！眣戲謔道。

“噢?！碧K傾微笑著趴在了桌上，“我還沒有正式看過日出?！?

飯后蘇傾在家里大掃除，清潔機器人、掃地機器人一左一右地跟在她后面，嗡嗡嗚嗚，從地下室一直掃到了二樓，窗簾也被卸了下來，攪進洗衣機里。

空氣里彌漫著潔凈的濕氣和一點淡淡的清洗劑的味道。蘇傾擦到沙發(fā)的時候，y抱著她的腰把她拖過來，她抓著沙發(fā)角不放，活生生將她拽成一個c形：“不出遠門，用不著那么干凈?！?

然后蘇傾被拽到了他旁邊坐著，茫然地四處掃視，忽而笑了出來，指向了面前的魚缸：“那是怎么回事？”

薇安送來的那只巨型水族箱，珊瑚、海藻還在，游在里面卻變成兩條梭子形的扁扁的銀色鯽魚，它們游得慢吞吞，嘴一張一合，忌憚地看著面前的艷麗海螺。

“原來的那些魚呢？”那些張牙舞爪的、艷麗得好像貴婦的彩色熱帶魚，魚鰭都像華麗的禮服裙，說實話她是有點害怕的，不過現(xiàn)在她更擔(dān)心它們的去處。

y咬了一口蘋果，毫不在意地說：“丟進河里了?！?

蘇傾呆了好半天才窸窸窣窣地笑了一陣，又趴在水族箱玻璃上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以后別這樣了?！?

她繼續(xù)地毯式大掃除，在所有織物上噴灑除螨噴霧，十點鐘時被拽到了樓上的房間。洗好烘干窗簾還沒掛上去，窗戶顯得光禿禿的。

“我得把窗簾掛上……”

y板著臉將房間門落鎖，扭身將她扛到了床上：“回來以后我?guī)湍銙臁！?

他調(diào)整智能手表，似乎安排了許多日程，只撩撥了她一會兒就鈕滅了臺燈：“明天要早起，最好早點睡?！?

y的腦中思慮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反復(fù)考慮著陳部長的最后通牒，警察給他看的那段錄像，還有聯(lián)合政府實驗室那臺大型強離子對撞機能不能真正制造出蟲洞。

——這還真的夠嗆，他閉了閉眼睛，一切還停留在大學(xué)專業(yè)課的理論階段。他又想起追悼會上身披星旗的宛如睡著了一樣的父母，如果像那樣出了意外……

他甚至在心里荒唐地笑了笑：“那也算殉情了。”

但這個念頭沒持續(xù)多久，就讓身邊的人打斷了，小機器人大約因為他睡得熟了，一條腿輕輕地跨在了他的腰上，隨后是微涼的手臂，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身上來，帶著香味的蓬松柔軟的長發(fā)散了他一臉。

她用額頭親昵地蹭過他的脖子和臉，幾乎像是動物之間本能的表達，隨后她的唇印在他唇上，小心地、輕輕地貼著，就不動彈了，半天都沒有離開。

如果不是他清醒著，他根本不知道她會有這樣主動的、濃烈的表達，同時他又感覺到什么涼冰冰濕漉漉的東西順著他的下頜和她的發(fā)絲纏綿地滑落下去，像是花間的涓涓的細流。

她離開他的唇，將額頭埋進他肩頭。

y的手順著她的脊線撫摸上去，在平衡器的位置摁了一下，板著臉問：“這個是在哪摔裂的？”

蘇傾像被驚了一跳，一骨碌從他身上翻下去，縮進了被子里。他在貝殼一樣的被子外面輕輕拍了拍，里面藏著的軟體動物膽怯的一動不動，他耐心地一下一下地拍了一會兒，不一會就睡去了。

蘇傾從床上坐起來，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趿著拖鞋輕手輕腳地下樓去，從洗衣機里將織物取出來，從西到東地掛好了客廳的窗簾，窗外是清冷的月色，一些飛蛾不知疲倦地撲打著窗戶。

夜是很冷的，她為地板打蠟。

蘇傾披著外套為植物澆水，勿忘我開了第一簇藍色的花，安靜恬美地開在夜色里。原處的一大片日本葦在月色下朦朧如夢境，她折下一小枝，拿在手里吹著玩。

她拿著這種蘆葦放松地坐在門檻上，兩只腿從柔軟的棉質(zhì)睡裙下伸出去，搭在地板上，他仰頭看了一個小時的月亮。直到鳥雀蘇醒，在還未褪去的夜色中啾啾鬧騰起來。

“早上好?！币恢晃龅氖置嗣的臉，他的睫毛顫了顫，蹙眉握住她的手，那含笑的聲音還在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乩^續(xù)：“今天上午晴轉(zhuǎn)多云，8-15攝氏度，下午有雷陣雨，記得帶傘。空氣質(zhì)量不太好，應(yīng)盡量減少戶外活動?！?

y抬腕，瞇著眼看清了智能手表，有些詫異：“四點？”

外面天還黑著。

蘇傾小聲地說：“四點。我想先去你的實驗室看看?！?

他躺在床上停了片刻，一骨碌坐了起來：“……好?！?

這是y為數(shù)不多的，在凌晨洗漱的經(jīng)歷，洗手間和走廊燈都開著，他看到鏡子里的人半瞇著眼睛，眼底烏青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明顯，他深吸口氣，洗了把臉。

再抬起頭時，鏡子里倒映出一張明艷的臉。

蘇傾的頭發(fā)散著，精心地編了辮子，輕挽在背后。她穿了一件淺緋的長裙，背了一只細鏈的小巧皮包，她笑著瞧他，涂了靚麗的正紅色的啞光唇膏，襯出一口糯米牙，美得像電影明星一樣。

y似乎覺得少了什么，不過他一時沒能找出來，便看著她默著。

“因為是第一次去看日出。”她的眼神里還有些羞澀的緊張，把裙擺輕輕拎起來，讓y看見她一雙雪白足上穿著的的綁帶細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