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卻就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了。
香嫵有一種偷了東西被人知道的羞愧感，這讓她幾乎不敢出半點聲響。
偏生這個時候，雅達(dá)還頗為熟稔地和霍筠青搭話。
“霍叔叔，你快過來啊，你這幾天去上墳了嗎？你想我了嗎，我可想你了，這里我誰都不認(rèn)識，我娘也不讓我到處玩，你帶我玩好不好？”
雅達(dá)就是一個話簍子，一開口就收不住了。
若是以往，香嫵自然是趕緊阻止他，但現(xiàn)在她哪里敢出聲。
只能是盼著他和雅達(dá)說幾句后便離開，自己帶著雅達(dá)逃離。
偏生素來目無下塵的霍筠青，竟然和雅達(dá)說起話來，甚至于后來，雅達(dá)顛顛地跑過來問：“娘，我想讓霍叔叔過來陪我玩，可以嗎？”
香嫵下意識想說不可以，但是話剛到嘴邊，她看到了雅達(dá)眼中流露的期盼。
清澈稚嫩的眸子，充滿渴望。
香嫵的心仿佛被蜜蜂蟄了一下，細(xì)微卻鉆心的疼。
便是以前想要小馬駒想要小匕首的時候，他也并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香嫵心里陣陣歉疚，她覺得自己對不起雅達(dá)，長在北狄的雅達(dá)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甚至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
這也許是雅達(dá)和自己親生父親相處的唯一機(jī)會。
香嫵輕輕攥緊了發(fā)麻的指尖，點了點頭，低聲道：“可以，不過只能玩一會。”
雅達(dá)其實是怕自己娘不讓他玩的，現(xiàn)在聽娘這么說，欣喜異常，發(fā)出歡快的聲音，之后喊著霍筠青：“霍叔叔快過來！”
香嫵聽著，心馬上又提起來了。
他……過來？
過來船上嗎？
香嫵心生疑惑，他那種尊貴傲慢的人，怎么會聽從一個小娃的，雅達(dá)讓他過來他真就過來？
正這么想著，就感覺到船一側(cè)微沉，顯然是有人上了船，再之后就聽到雅達(dá)激動地跑過去喊：“霍叔叔，你教我釣魚好不好？”
香嫵頓時慌了，他竟然上船了，這船并不大，他上來了，那自己該怎么辦，這根本無處可躲！
偏生這個時候，霍筠青主動打了招呼。
“夫人，雅達(dá)既出相請，霍某不忍拒他，魯莽上船，叨擾了夫人?！?
香嫵聽著這聲音，身子幾乎都在顫抖。
本以為從此天各一方，本以為這輩子他自娶妻生子而她遠(yuǎn)走北狄，再無相見時候，沒想到有一天，他還能距離自己這么近。
如今的他，既熟悉又生疏，熟悉是那聲音絲毫不曾變了半分，生疏是往日高傲如他，行事竟然如此隨和恭謙了，哪里有往日半點安定侯的囂張和不羈。
香嫵這么胡思亂想著，一時忘記自己根本不曾回話。
船艙外，霍筠青略有些疑惑，微微挑眉。
雅達(dá)見娘不答話，便忙道；“娘，這就是霍叔叔！”
香嫵這才想到自己根本沒回話，她猶豫了下，終于故意壓著嗓子道：“霍先生，小兒頑劣，勞煩霍先生出手相助，不勝感激。今小婦人不便相見還請見諒。”
這話說出后，雅達(dá)納悶了，歪著腦袋：“娘，你聲音怎么變成這樣了？”
霍筠青也是心中生疑，他盯著那船艙，微微挑眉，卻是不曾語。
香嫵無奈，只好咳了幾聲，之后小聲解釋道：“剛才喉間發(fā)寒，想必是著涼了，也沒什么要緊。”
雅達(dá)一聽，擔(dān)心起來自己娘來，發(fā)愁地說：“娘，那要不咱們回去吧？”
香嫵：“沒什么，你不是頗為掛念霍先生嗎，既如此，讓霍先生陪你玩一會吧?！?
雅達(dá)到底是小孩子，玩心重，見自己娘這么說，也沒多想，便過去拿起釣魚竿來。
霍筠青的眸光卻是再次落在了船艙口處，那里垂下了沉沉帷幕，遮住了里面的人影。
若說對方是寡婦，沒了夫婿，不好見外人，倒是也有可能。
但是如果那樣，應(yīng)該不至于貿(mào)然應(yīng)承了讓自己上船。
況且，霍筠青憑著直覺，總覺得這雅達(dá)的母親有些古怪……好像在刻意隱瞞著什么？
而船艙之中，香嫵是如坐針氈。
她太熟悉霍筠青了，恍惚中可以感覺到對方就在看著船艙。
她甚至覺得那敏銳的眸光仿佛要穿過垂在船艙口的帷幕射進(jìn)來，將她看穿看透。
香嫵渾身繃緊，后背挺直，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
她甚至在想著，若是他突然撩起帷幕闖進(jìn)來怎么辦。
她又該怎么和他解釋自己為什么生了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孩子。
他會生氣嗎？
香嫵想起幾年前，他矢志尋到自己的怒氣，突然鼻子發(fā)酸。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的霍筠青卻挪開了眸光。
他陪著雅達(dá)去釣魚了。
香嫵略松了口氣，頹然地閉上了眼睛。
她坐在船艙內(nèi)，傾盡所有的力氣聽著窗外的動靜，聽著他和雅達(dá)說話。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和雅達(dá)說話的時候，聲音醇厚溫和，就像一個慈愛的父親對著兒子說話。
雅達(dá)顯然是極高興的，往日里野慣了的孩子，此時竟然有些撒嬌的意味，嚷著要讓霍筠青教他這個那個，嘰嘰喳喳的，好生歡快。
霍筠青時而低笑出聲，時而仿佛揉了揉雅達(dá)的腦袋，好生親昵。
香嫵聽著這動靜，幾乎哭出聲。
不知道是幾年過去他變了性子，還是自己對他根本不懂，他如今并不是她以為的毫無人性的模樣，他對著小孩子竟然可以這么好性子。
若他知道雅達(dá)是他兒子，又會如何？
是惱是怒還是喜歡？
船頭的霍筠青，望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奶娃兒，三歲多的模樣，俊秀可愛，他的眸光落在水中，碧波蕩漾的河水映照出那一張五官深刻的臉，那是他的。
他再次抬眼，看向雅達(dá)。
雅達(dá)正揚(yáng)眉笑，笑著說他在草原上的小馬駒。
夕陽猶如碎金一般灑在河中，又映照在雅達(dá)清澈的眼底，霍筠青在小孩子臉上看到了自己年幼時的模樣。
第一次仔細(xì)看雅達(dá)時，覺得面熟，卻不知為何，人對自己的臉反而是最不熟悉。
后來被那過路的農(nóng)戶提起，又被同宗的堂兄提起，他才明白，原來這孩子像自己，且是像極了自己。
便是有那么一兩分不像，他仔細(xì)辨別，竟隱約能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氣韻。
霍筠青的眸光再次落在那船艙上，此時夕照如火，水泛霞光，風(fēng)吹時，霞光輕晃間，那帷幕仿佛也在動。
半響，他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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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霞光透過船艙的縫隙灑落在艙內(nèi)，為這船艙蒙上了一層細(xì)軟的紗，香嫵緊緊閉著眼睛，低垂的睫毛一直在顫。
她攥緊了藏在袖下的手，用盡所有的力氣傾聽著他對雅達(dá)說的話。
他的每一句，傳入她的耳中，流入她的心里，都引起她心尖陣陣的顫。
又怕，又期待，怕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期待多聽他說句話。
就在這般煎熬中，光陰移去，西邊的晚霞越發(fā)璀璨，時候不早了，霍筠青起身告辭了。
告辭的時候，香嫵依然沒敢多說什么，只是含糊地沉著嗓子告別，告別的時候自然膽顫心驚，但好在霍筠青并沒多說什么。
待到送走了，香嫵便覺得渾身的力氣仿佛都用盡了，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她想著，這一次，怕是她和他這輩子最后的一次見面了。
因為太過難過，以至于根本不能說話，待到下船上了馬車后，她只能無力地倚靠在車窗上。
雅達(dá)出去和侍衛(wèi)一起騎馬了，她一個人靠在那里，不斷地回憶著適才的點點滴滴。
正想著間，馬車停下來了。
她并沒細(xì)想，依然懶懶地靠在那里。
誰知就在這時，車門被人打開，一束光射了進(jìn)來。
香嫵抬頭，恍惚中看過去，卻見夜暮之中，男人彎腰踏入馬車之中。
“你——”香嫵大驚。
霍筠青抬起發(fā)暗的眸，看著眼前的女人。
“真的是你?！?
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輕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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