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一直磨蹭到第二天早上，才吞吞吐吐跟張叔說了想出門的事。
張叔半晌沒吭聲，過了會說：“木代啊，你過來一下，我要跟你說兩句?！?
他把木代帶到酒吧后頭，空地上有兩條排椅，曹嚴(yán)華正在不遠(yuǎn)處練繞圈跑，仍然是呼哧呼哧汗流浹背的模樣，但比起前一陣子掃個地都要死要活，儼然是有進(jìn)步了。
張叔吩咐木代：“坐，坐啊。”
這架勢似乎太正式了，木代坐的惴惴不安。
張叔說：“你張叔是看著你長大的，話可能不中聽，但都是為了你好。要不是打心眼里疼你，也不會拿這些話來刺弄你?！?
“木代啊，你是霍子紅收養(yǎng)的，因為年歲差的不是那么大，所以你叫她姨，連女兒都不是?！?
木代耳邊嗡嗡的，她隱約知道張叔要說什么了。
“哪怕是親生的，看著不順眼，忤了意，還會被趕出去呢，更何況是這樣的?！睆埵鍑@著氣，“你看看這房子，一磚、一瓦，可都是老板娘的。換句話說，那就是別人的。雖然她放了話，暫時都?xì)w你，但哪天翻了臉呢，你有什么？”
木代嗯了一聲，抬頭看著屋子的檐瓦不說話：哪天霍子紅真不要她了，她都沒資格盡身出戶，她背了那么多的債，這么多年，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債。
她不是沒有這樣的意識，但或許霍子紅對她太好了，她總會忘記這件事。
“你長大了，可以工作了，我私底下就盼著你像像樣樣做件事，有自己的收入，手里有錢，腰桿子才能挺的直啊。別的不說，就說一萬三吧，吊兒郎當(dāng)?shù)臉?，我也看他不順眼，但他至少是在打工掙錢啊。”
嗯，不止是一萬三，哪怕曹嚴(yán)華呢，每天也搶著幫酒吧忙這忙那，支一份微薄工資，唯獨她，興致來了就端端盤子點個單，心里不痛快了就甩手一走。
搬來麗江之后，悠悠然然的平靜日子，侵蝕地她都忘記了早些年夜不能寐的不安。
眼淚似乎又要出來了，但她笑了一下，又忍回去了。
張叔也盯著木代看。
再單純善良的人，都有小小的心機(jī)，木代沒有嗎，她也有。
張叔記得，霍子紅最早想收養(yǎng)個孩子的時候，并沒有立刻就屬意木代，但木代很乖，一個人安安靜靜站在邊上含著手指頭，霍子紅偶爾看她一眼，她就笑。
霍子紅后來說：“笑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終于接到身邊，她表現(xiàn)的謹(jǐn)小慎微，讓她干嘛就干嘛，抱著比自己還高的掃帚掃地，張叔搬個箱子，她硬要來幫忙一起搬，抬的時候，憋的臉都紅了，上桌吃飯尤為明顯，霍子紅說了哪個菜好吃，她馬上就不夾了，也從不主動夾肉。
有一次，張叔把她叫到廚房，盛了碗留好的排骨給她，她不安地看看碗又看看張叔，最后咧嘴一笑，高高興興地拈起來吃。
原來不是不喜歡吃肉的啊。
稍微熟了之后，張叔暗地里問她為什么，她把張叔當(dāng)自己人，悄悄跟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阿姨教過，到了人家里要勤快，不要吃很多肉，肉貴，萬一人家覺得你能吃，就會把你送回去的?！?
短短幾句話，讓張叔難過了很久，那么小的孩子，為什么就有這樣的低聲下氣呢，都是被逼出來的，如果生在小康之家，父母掌珠，會這樣小心翼翼嗎？
有時候想想，人生來也并不平等，你一開始就比人家少了很多東西，要陪著小心陪著笑去掙。
張叔說：“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說的，你說你媽媽不要你了，不想紅姨也不要你，所以要很乖才行。但是木代啊，你過于依附一個人，總會有被拋棄的風(fēng)險的。你得自己站直咯，這樣哪天老板娘不要你了，趕你出去，你不會站在大雨里哭，你會走回自己的房子里去，照樣有瓦遮頭?！?
“我看出來你對酒吧的事也沒興趣，但怎么樣立身立本，你得好好想想，這是人生的大事。當(dāng)然啦，廣西你想去還是可以去的，我跟你說這些，是怕你玩性大收不回來，倒不是想讓你不高興?！?
張叔走了之后很久，木代還在排椅上坐著，人的身體當(dāng)然是慢慢長大的，但思想不是，思想總會在某些時刻，被某些有意或無意的話甚至隨意一瞥看到的場面提點，如同承一聲獅子吼，醍醐灌頂。
羅韌是為了聘婷，一萬三是回家，她呢？就是為了幫忙？還真是個好心人呢，木代嘆了口氣：確實，從各個方面看，她跟過去都挺不妥的。
她朝曹嚴(yán)華勾勾手，曹嚴(yán)華呼哧呼哧地過來，汗流兩頰，顯得更胖了。
確實是曹胖胖都比她強(qiáng)，當(dāng)初以為他要學(xué)武只是說說看，沒想到真的吭哧吭哧一天天堅持下來了。
木代覺得自己要仰視他了。
“曹胖胖，如果我想掙錢，你說我去干什么好呢？”
曹嚴(yán)華還以為她調(diào)侃自己：“小師父你逗我嗎？你還需要掙錢？你有這么大一個酒吧，再嫁個有錢人，錢都撲棱撲棱拍著翅膀向你飛好嗎？”
他邊說邊撲棱著手臂，臂上綁著鐵板，抬起的幅度有限，撲棱地像只笨拙的肥鵝。
木代用表情告訴他自己不是開玩笑。
曹嚴(yán)華終于把她的話當(dāng)回事來思考了：“小師父，我覺得呢，合適的人應(yīng)該放在合適的位置上，要做能夠最大程度發(fā)揮自己特長的工作，像我吧，以我目前的技能來說，其實我是適合當(dāng)賊的……”
木代看了他一眼。
曹嚴(yán)華很有自知之明地岔開話題：“小師父，你的功夫就是你的標(biāo)簽啊，你可以開個培訓(xùn)班收徒弟啊，到時候我就是大師兄……”
想起一干如花嬌媚的小師妹圍著他叫大師兄的場景，曹嚴(yán)華一陣心神蕩漾。
做擅長的事？
木代若有所思。
***
說是盡快，但羅韌忙完時，已經(jīng)是下午。
他對著鄭伯交代了很多，時間有限，傳送帶什么的來不及安裝，但紅外探頭、加固門窗等等，還是事無巨細(xì)，探頭的屏幕在鄭伯的房間，羅韌教他該怎么看，必要的時候如何把視頻發(fā)給自己。
又給他一個電話號碼，吩咐說如果聘婷的情況不對，一定打電話讓醫(yī)生過來注射針劑。
前前后后發(fā)生這么多事，縱然不完全知道內(nèi)情，心里也有七八分清楚，鄭伯挺難受的，末了說了句：“羅小刀，拜托了啊。”
拜托兩個字，千斤重，到底不是一家，鄭伯代表羅文淼，也代表聘婷，拜托他。
羅韌說：“我盡力而為。”
近傍晚時，他收拾停當(dāng)，開車去了約好的地點，一萬三和木代都在，但只有一萬三拎著行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