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騾子要休息，羅韌他們在七舉村待了兩天。
這兩天里，消息長了翅膀一般遠(yuǎn)近飛開，遠(yuǎn)近寨子里的獵人和村民都過來看熱鬧，打扮的喜氣洋洋，順道走親戚、交換生活日用品，把個七舉村，烘托的像集市一樣熱鬧，家里住不下，住窩棚的、睡露天曬臺的，應(yīng)有盡有。
用曹嚴(yán)華的話來說，連他小羅哥和妹妹小師父發(fā)乎情止乎禮地想找個地方私會都不能了啊。
打死了野人，讓七舉村上了英雄榜一樣風(fēng)光，只是可惜，已經(jīng)上報了鄉(xiāng)里，鄉(xiāng)里會派人來把尸首拖走，不能像往常一來，贈送過來的村寨野豬頭或者狼皮什么的做紀(jì)念。
在這一片喧囂攪嚷之中，一萬三最郁郁寡歡的落寞，有一次，他問羅韌：“咱們能不能把野人給埋了？”
埋了，像對待死去的朋友那樣，墳頭種上草，墳前插柱香，以后想念了，還有個祭拜的地方。
羅韌轉(zhuǎn)過頭，看了一下人聲鼎沸的村子，笑了笑，沒說話。
一萬三也笑笑，不再提這茬了。
走的那天，又是趕集的日子，扎麻蹲在大車座上，半空中揚(yáng)著鞭子，很多人帶貨上車，羅韌他們坐的束手束腳。
一萬三滿腹心事，頻頻回頭，到村口時，有輛大車進(jìn)來，車上的人吆五喝六，跟扎麻打招呼，估計又是過來看稀奇看野人的人。
一萬三厭惡地別過臉去。
然后車子錯身，一個向外，一個朝內(nèi)，離的漸漸遠(yuǎn)了。
那輛大車上，一個頭上扎布巾的年輕人，一臉的不屑，瞥著眼看越來越近的七舉村，嘴里嘟嚷了句：“抓到了野人，了不起么，早些年，我阿爹他們收拾過更大的……”
***
騾車到半途，到了羅韌停車的地方，想想好笑，因為地方太偏，車子只隨意停在山邊，上頭蓋了點(diǎn)搭上的樹枝，就當(dāng)是“此車有主”的標(biāo)志了。
木代他們上了車，羅韌和扎麻做了最后的囑咐交代之后，開車離開。
每個人都不說話，曹嚴(yán)華原本想活躍氣氛，話到嘴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咽下去了。
沒有交談，車窗外變換著深深淺淺的綠色，唯有一次，車子拐彎時，揚(yáng)起塵土，羅韌問了句：“木代，安全帶系好了嗎？”
木代坐副駕駛，正打著盹兒，聞下意識摸了摸，嗯了一聲。
然后就是趕路，入睡，迷迷蒙蒙地醒。
中途，曹嚴(yán)華好像和羅韌提了一次幫他開，羅韌沒同意，給了自己十五分鐘休息時間，木代就在那十五分鐘里完全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因為羅韌輕拍她的臉，說：“來，木代，起來?！?
木代睜開惺忪的睡眼。
車門已經(jīng)打開了，早晨清冽的新鮮空氣，熟悉的叫賣聲，漸漸喧囂的人潮，咔嚓咔嚓相機(jī)拍照的聲音，舒緩的流暢音樂，朝上看，古城老房子的檐角，沐著光，微微飛翹。
木代說：“呀！到啦！”
***
下了車，恍惚的不真實感，四寨、山林、野人，遙遠(yuǎn)的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事。
羅韌家里沒人，估計鄭伯又把聘婷帶去了聚散隨緣酒吧，幾個人先忙正事，取來盆水，把水袋里的胭脂琥珀和礦泉水瓶子里野人身上的那塊倒進(jìn)同一個盆中。
很快融合。
但是，水面不平，無數(shù)的波紋頻繁泛起，曹嚴(yán)華問一萬三：“畫的出水影嗎？”
一萬三干笑：“我是神嗎？這架勢，等同于海面上起了波浪，你能畫出來？”
炎紅砂猶豫了一下，提議把胭脂琥珀倒進(jìn)那個大的魚缸試試看。
那里，鳳凰鸞扣的顏色已經(jīng)變作淡紅，前兩根兇簡靜靜懸浮在水中央。
嘩啦一聲，盆水倒了進(jìn)去。
每個人都湊過去看。
和從前一樣，琥珀跌落沉底，第三根兇簡開始顯形。
和前兩根一樣長短，但是，明顯的不同。
前兩根是靜止的，這一根，一直在動。
前兩根完全是平直的竹簡形狀，這一根，邊緣是毛糙的，像活物，四下撞突著掙扎。
曹嚴(yán)華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知道之前羅韌和木代的推測，自顧自湊到魚缸前，瞇起了眼睛細(xì)看：“新抓來的，脾氣特別倔強(qiáng)？”
一萬三悶悶說了句：“大概它覺得不公平。”
每個人都回頭看他，他梗著脖子，跟誰賭氣似的：“難道不是嗎？”
羅韌說了句：“一萬三，兇簡跟野人是兩回事，你要分的清楚?！?
一萬三冷笑了一下，頓了會，忽然一甩行李包，掉頭就走。
曹嚴(yán)華喊他：“三三兄？三三兄？”
還以為一萬三不會理他，誰知一萬三忽然冒出一句：“還看，能看出花來？都不知道今晚有沒有地方住了！”
***
羅韌真沒想到，聘婷竟然在幫張叔刷盤子。
圍著圍裙，似模似樣的，站在吧臺的水槽邊，認(rèn)認(rèn)真真，鼻尖上濺著水珠子，看見了羅韌并不說話，倒是看見一萬三，開心地笑。
“小刀哥哥。”
一萬三一副氣沖牛斗的樣子沖進(jìn)來，忽然遇到這么溫溫柔柔的笑，一時間有點(diǎn)不知所措，過了會把行李包放下來，又不自在地拽理衣服。
張叔正抱著一箱酒進(jìn)吧臺，看見一萬三，沒好氣。
“你還知道回來！”
曹嚴(yán)華好笑，覺得這口吻，就跟小媳婦數(shù)落整天不著家的郎似的。
但是張叔很快就看到他了。
“曹小胖！我怎么說你好?！?
曹嚴(yán)華耷拉著腦袋，心說，不知道怎么說就別說好了。
張叔又看木代。
木代挽著羅韌的胳膊，腦袋往他身上一靠。
到底是小老板娘，又有男朋友護(hù)著，張叔沉著臉，不說她了。
再看羅韌，羅韌是外人，更得客氣。
他對著羅韌夸聘婷：“小姑娘可乖可乖，我先前還擔(dān)心她做不來，誰知道，教一步是一步，認(rèn)認(rèn)真真。我還跟老鄭說，不付聘婷點(diǎn)工資，我這心里都過意不去?！?
他看著木代話里有話：“比有些人強(qiáng)?！?
木代下巴頜兒抬起，像在說：隨你說，我臉皮厚。
羅韌笑了笑：“鄭伯呢？”
“在鳳凰樓忙活著，”張叔忽然想起什么，“你們回來的趕巧，開張真的就是這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