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笑盈盈地應(yīng)了,便簇?fù)碇鴳?yīng)邑長(zhǎng)公主與太夫人往花廳去。
走在抄手游廊里,天際處有已停在山腰的夕陽,透過暖洋洋的紅燈籠看去,血色殘陽。
到了花廳,霧氣縈繞,羊湯銅鍋?zhàn)佣紶C在了桌上,冷盤熱盤燙菜都拼在一塊,花團(tuán)錦簇,瞧上去十分熱鬧。
幾位夫人坐在上席,未出閣的小娘子們坐在下首,男人們?cè)谕庠簲[桌。
將開宴,三夫人便斟滿了一盞酒,起了身先敬:“謝過諸位今兒個(gè)賞臉來。我們一家才從湖廣回定京,各門各路都顯得生疏了,萬望各位姐姐妹妹們提攜相助。”話音一落,便甚是豪爽地將滿杯酒一飲而盡,倒杯示意。
夫人們紛紛起身舉杯相迎,小娘子們卻只能抿抿身前的甜果酒。
行明嘗過一口,便沖行昭擠著眉毛,一副被辣到的樣子。
行昭捂著嘴笑,湊近她說:“端莊賢淑啊。想想二嬸今兒出來囑咐你的話”
行明一挑眉,看上席的二夫人正同黃夫人說得火熱,又想到黃夫人家里還有個(gè)考上廩生的郎君,更怕自己母親把她說到這黃家去,雖面上不以為然,身子卻坐直了,嘴邊一撇向行昭耳語:“那黃夫人奉承不了上邊那幾個(gè),就來哄我娘罷?!?
雖是耳語,但邊桌能隱約聽個(gè)全。
行昭一聽,便曉得不好了。
黃家是寒門出身,攏共才富貴了兩代,這一代考中兩榜進(jìn)士,和賀三爺走得近,就想巴著縫兒攀上頭來。讀書人家看重名聲,以聲譽(yù)立家,行明這話說得過了。
果然,邊桌坐著的黃三娘,十一二歲的年紀(jì),將銀筷子往桌上一掇,就扭頭過來,滿面通紅:“賀三姑娘這是什么話!”
行明心里越想越不過味,方才應(yīng)邑長(zhǎng)公主嘴里說臨安候的女兒,把其他的賀家姑娘放在哪里了,倒顯得自個(gè)兒站起身像是不要臉地往上湊,火氣正大,放下筷子就要回過去。
行昭連忙拿手按下行明,語氣婉和地往黃三娘那頭說:“不過說三嬸家的黃花魚新鮮這些話罷了,黃姐姐莫惱莫惱?!?
那頭黃三娘也不是個(gè)省油燈,嘴角一挑,就拿眼瞥行明:“俗話說得好,半罐水響叮當(dāng),李逵也姓李,唐太祖也姓李,可惜啊,一個(gè)只能當(dāng)沖鋒去送死,一個(gè)卻是英明果決的圣上?!?
這話戳在行明心尖尖上了,父親是庶出又不爭(zhēng)氣,靠嫡兄活,連她在與行昭交往中,母親都要教導(dǎo)她,要捧著行昭要讓著行昭。
一樣的姓賀,別人看,卻還是有尊卑秩序,三六九等。
行明一抹臉,把眼角的淚擦干凈,父親爭(zhēng)不來的氣,她來爭(zhēng)。正要還嘴,卻聽行昭慢條斯理,一本正經(jīng)的話。
“黃姐姐姓黃,黃花魚也姓黃,可惜一個(gè)是清流世家的小娘子,一個(gè)是遭人飲食的畜生,是大不相同的,黃姐姐可是想說這樣的道理?”
行昭一手玩著掐絲琺瑯?biāo)芍衩肪票K,一邊笑吟吟地看著黃三娘說。
話音將落,七娘便笑出了聲,難得說句話:“一個(gè)是清流,一個(gè)是在水里游,隨波逐流的,都是水里的貨色,區(qū)別也不太大?!?
黎七娘向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那一桌的小娘子們面色瞬間就不好了,有一個(gè)七品官出身的秦娘子,撂了筷子便輕聲嚷著:“什么叫隨波逐流,什么叫水里的貨色,你說清楚?!?
大周朝重文輕武,文人酸腐氣十足十。頭懸梁錐刺股讀出來的,大抵都看不起勛貴世家躺在祖先功勞簿上的高傲模樣。勛貴人家又看不上那起子讀書人在朝堂上一副自視甚高的模樣,特別是那些御史逮著什么參什么,生怕不能一頭撞死在太極殿的柱子上。
行昭出身勛貴,甚是覺得清流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見對(duì)自己有利的便腆著一張臉,那時(shí)候就忘了讀書人的意氣了,著實(shí)討人厭。明明就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有時(shí)候投胎也是項(xiàng)運(yùn)氣,怨不得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