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太夫人皆以身子不適為由,免了闔府上下的早晚定請。由兩個媳婦帶著幾個孫女交替在床前侍疾,其間賀琰與賀二爺下了朝,穿著官服就過來看,被張媽媽攔在院子口出婉拒:“兩位爺?shù)降资怯靶凶叩娜?,恐帶了病氣給圣上。老夫人左右不是大病,喝下幾貼藥就好了,盡孝也分時候,老夫人不在乎這一星半點(diǎn)?!?
賀琰一聽,沒回話,只將張院判叫出來好好吩咐一番,便撩袍走人。
卻把賀二爺嚇得魂不守舍,惶恐不安地去向二夫人討主意。二夫人看得透,直入主題:“太夫人罵你向來不留情面,何時這樣委婉地讓張媽媽來訓(xùn)話了?再說你能見圣上幾回面啊,八成你是遭火星子連帶燒了起來....”一句話說完,倒讓二夫人陷入深思,嘴里小聲念:“也不曉得侯爺是做了什么惹得太夫人不高興?!?
若是行昭在,定給二夫人獻(xiàn)上一盅茶,喝上一句彩。那日宮里發(fā)生的事兒,是被瞞得緊緊的,二夫人僅憑張媽媽一番話就猜得八九不離十。
二爺放下心來,卻不認(rèn)同二夫人的話,冷聲一哼就抬腳往妾室房里走:“我好歹也是穿著官服天天要上朝的人。兒子生不出來,貶老子倒是挺在行?!痹捯怀觯D時將二夫人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竅,第二天就叫來幾個妾室通房站在雪里立規(guī)矩。
初春時節(jié),乍暖還寒,破冰融雪的時候最涼,正院里的火燒得旺旺的,小丫鬟時不時拿裹銅長夾,夾塊兒紅螺碳置入火籠里。
大夫人盤腿坐在東窗的炕上,正對著賬冊,對到一半,再對不下去,索性把紫毫筆放在筆洗里,湊過了身,憂心忡忡地同行昭念叨:“都怪我不好,定是那日太夫人來回奔波受了寒?!?
行昭沒立時語,合攏了書頁,將《左傳》放在小案上,太夫人那日和賀琰說了什么她不知道,但可以從這幾日太夫人的態(tài)度上,能覷出個一二那定是一場不歡而散的談話。
“您也別多想,太夫人雖一向身子骨健朗,可人食五谷雜糧,哪里有不會生病的呢。”行昭笑著安慰大夫人,看黃媽媽單手提一個黑漆描金食盒進(jìn)來,下炕趿了鞋子,邊說:“藥熬好了,咱們該去換二嬸和三姐了。”
大周約定俗成,擺罐熬藥不能在老人家院子里進(jìn)行,故而生火熬藥大都在正院里做,東偏房里也一直在熬藥喝,這幾日沉積下來,似乎正院里的樟木柱子里都透著點(diǎn)藥香。
行昭一出正堂,就在游廊里聞到了若有若無的甘苦,心頭一動,隨即就想到了賀行曉。
賀行曉的染病,應(yīng)邑的突然發(fā)難,太夫人的插手干預(yù),還有賀琰的選擇安撫,一切都偏離了前世的軌跡,而這種錯節(jié)讓行昭欣喜異常,她每日扳著指頭算日子,離前世里母親自盡而亡的日子愈來愈近,可情形變得越來越好,并且逐漸豁然開朗起來。
行昭一仰頭,看見了母親如滿月般的面龐,緊緊攥住大夫人的手。
到榮壽堂時,行明正坐在小墩上拿了話本給太夫人高聲說故事聽,見行昭來了,行明將書放下就過來牽行昭的手,太夫人靠在八福杭綢壽星公軟緞團(tuán)枕上,笑呵呵地指了指,同媳婦兒說:“小姐妹情意深。”
行昭掩嘴一笑,拉著行明順勢就坐在了榻邊兒,輕了語調(diào):“您還難受嗎?”
太夫人笑著搖搖頭。行昭趁機(jī)細(xì)細(xì)打量今日的太夫人瞧起來面色已經(jīng)慢慢轉(zhuǎn)好了,雖然還是癱靠在床沿上,說話有些有氣無力,眼神卻漸漸明亮起來。
太夫人是個堅毅的人,一輩子只有兩個軟肋,兒子與賀家。她在賀琰身上寄予了多大的希望,現(xiàn)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想想前幾日太夫人心灰意冷的模樣,行昭心里酸楚,卻無可奈何,半坐著拉過太夫人的手,拿著小銀鉗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認(rèn)真地給太夫人剪指甲她要找事兒做著,心里才能少些愧疚。
“張院判昨兒才在說,叫屋子里不要滯留這么些人。老二媳婦累了一夜,快帶著行明回去睡了吧。明兒個不是要回娘家嗎?”太夫人揚(yáng)揚(yáng)手,讓二夫人走。
二夫人瞧了眼大夫人,牽過行明,行禮告辭:“娘昨夜里咳了幾聲,今兒記得喝川貝燉銀耳?!碧蛉诵χc(diǎn)頭,二夫人和大夫人見過安后,便出了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