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若漆黑天際中,閃過一道驚雷。
行昭全身的血液直直沖上頭來,手腳僵直,全身冰涼。轉(zhuǎn)過身子,見到了月巧哭得稀里嘩啦的一張臉。
“你說什么...”
行昭的聲音喑沉得如同蒙上了一層冰霜,又顫抖得讓人不忍耳聞。
月巧哭得癱扶在游廊旁的紅漆落地柱上,淚眼朦朧里看到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小娘子,瞪大了眼睛,心頭陡升悲涼。
“您沒有母親了...大夫人突然毒發(fā)身亡...大夫人沒了!”
一聲高過一聲,庭院深深,行昭愣在原地,耳畔邊嗡嗡嗡直響,腦中只有月巧那一聲賽過一聲的凄厲。
半晌靜謐,只有叢中幾只早春才醒的蟬顫顫巍巍地發(fā)出弱聲弱氣的叫,行昭尖叫一聲,撥開人群,拔腿便往正堂跑。
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弄錯了!明明母親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明明母親已經(jīng)沒有性命之憂了?。∫欢ㄊ桥e了,古書上就有寫,人只是陷入了暈厥中,別人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
一定是這樣的!
別人都以為母親死了,可是阿嫵知道母親是不會死的,阿嫵歷經(jīng)苦難,好不容易一張白紙再來一次,正月里都沒有死,現(xiàn)在就更不會死了!
初春夜里的風(fēng)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行昭拿手抹了把臉,臉上干干的。
正堂前高高掛著兩只紅彤彤的燈籠,暖橙色的光閃爍成為了一幅支離破碎的畫。
正堂外的游廊上垂首侍立的丫鬟拿手絹擦眼角,哀哀地哭著。
行昭跑過。立在門廊里,喘著粗氣看著一個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丫鬟。壓著嗓子低吼。
“你們哭什么?臨安侯夫人還沒有死呢!”行昭去拉簾子,卻久久不敢掀開。腳下發(fā)軟。有一股力量撐著她不倒下去,“你們有氣力哭,還不如將熱粥和小菜備好,母親一會兒醒了,肯定已經(jīng)餓了,到時候又沒吃食又沒熱茶,你們就只曉得欺負(fù)母親性兒好!”
疾步追上來的蓮玉滿臉是淚,將行昭攬在懷里。
行昭揪著蓮玉的衣襟,輕聲呢喃著:“蓮玉。母親不會死的對不對,母親明明已經(jīng)緩了過來,她怎么會死呢?母親閨名是阿福,長得白白圓圓的,一笑眼睛就彎了,這樣的長相是最有福氣的...”
“阿嫵”窄竹上油竹簾終究被太夫人掀開,太夫人正好聽見行昭的低聲喃語,不禁眼圈一紅,口里哽咽:“阿嫵。快去見見你母親最后一面吧...”
邊說邊從蓮玉懷里將行昭牽出來,太夫人身上讓人安寧的檀香味還有那句一錘定音的話,讓行昭一瞬間,眼角沁下兩行熱淚。
跌跌撞撞。踉踉蹌蹌,行昭近似于爬地進(jìn)了內(nèi)室。
內(nèi)室里還燃著母親素來喜愛的百合香,又淡又素卻又讓人感到溫柔。高幾上擺著的虞美人粉濃欲滴,東側(cè)的黑漆羅漢床前低低垂下了云絲羅絳紅色罩子。隨著風(fēng)兒迤邐地落在地上。
行昭一步一步走得緩極了,眼神定在床上平躺著的母親。能隱隱約約透過罩子,瞧見母親未先笑的嘴,圓圓的下頜,還有緊緊閉上的長長翹翹的睫毛。
就那么安寧的睡在那里,像往常日復(fù)一日的午間小憩的時光樣。
行昭突然高高地將腳抬起,在重重地跺下去,牛皮軟底的繡鞋跺在青磚地上,頓時出現(xiàn)悶悶的聲響。
母親還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在那頭。
母親再也不會因為她在屋子里的肆意跑動而從午睡中驚醒,再笑著撐起身來向她輕輕招手,然后溫軟語地喚著她“阿嫵,小娘子家家的不要跑,晴天走路的時候釵環(huán)不動,下雨走路的時候要聽不見木屐聲,這才是大家女兒的禮數(shù)...”
再也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人舍不得看到她沒吃到甜食的沮喪,哄著她說加了百香果汁的甜湯不算甜了,再不會有人摟著她告訴她,平金針法與豎橫針法有什么區(qū)別了...
行昭陡然仰頭,放聲大哭起來,她又一次失去了她的母親。
再一次的,失去了這個世間,最喜愛她,心最貼著她,最愛護(hù)她,對她最不計較的人。
太夫人站在游廊里,沒有進(jìn)去。
聽見里頭在安靜之后,傳來那聲撕心裂肺的哭聲,老人家神情悲憫,揚了揚頭,眼角含著的那滴淚終究緩緩從臉龐劃下來,一時間,老淚縱橫。
張媽媽跟在后頭,看見太夫人的手縮在袖里直顫,心中悲戚,上前一步輕聲耳語:“生死有命,與旁人,沒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