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眼神微動,輕輕揚了揚下頜,覷了覷方皇后的神情,卻如往常一樣,平靜淡漠。
她心里面亂得很,梁平恭是皇帝的從龍之臣,皇上還是誠王爺?shù)臅r候兩家就走得很近,男人們靠得攏,女人之間的交情自然也不會差,她那嫡姐一向和方皇后談得來,她嫁了進來,雖說不比往日親近,可鳳儀殿待她也一向是比別人親近些的...方皇后是皇后,母儀天下,她滿打滿算也只是個臣婦,若說下個絆子給那頭的惠妃她還信,鳳儀殿又不是吃飽了撐著想著法兒來給她下絆子!
思來想去,論私論公,方皇后都沒有理由下個套讓她鉆!
再細心想想,還真覺得皇后說得有道理,若不是有人在皇帝耳朵旁邊念,皇帝怎么就會想起來讓秦伯齡去奪了梁平恭的功勛呢?
平氏惴惴不安起來,手里揪著帕子,輕輕斂了神色,余光卻瞥到了欣榮和行昭,話到嘴邊卻轉了又轉,終于啟道。
“臣婦是女人家守在后宅里頭,到哪里去知道外頭的天兒怎么樣啊,還不是別人說什么,自個兒心里頭就信了什么?!逼绞线呎f,邊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神色哀哀:“臣婦蠢鈍,皇后娘娘是天上的云,臣婦是地上的泥。您既是一國之母,又得皇上看重,皇上也愿意將這些事兒都同您說道,再加上國舅爺也回來了...”話到這里頓了頓,又忿忿不平接著說下去:“臣婦卻什么也聽不到,當家的又在外面。下頭幾個幼弟又不知事。想打聽都沒地兒去。”
行昭心頭一哂。平氏說話九轉十八彎,聽得人迷迷糊糊的。
“本宮是方都督的妹妹,遇上方都督的事兒,旁人自然也愿意同本宮多說些?;噬系降滓彩窃敢庑胖亓簩④姷模駝t怎么就只派了秦伯齡過去,圣旨上也沒明說呢?雖然這樣也引人猜測??啥际俏鋵⒓揖?,自然都心知肚明,這樣的處置辦法是輕得不能再輕了??梢娀噬闲睦镱^對來人的說法還是存了幾分懷疑。也愿意給梁將軍留幾分體面?!?
平氏的意圖隱得深,難得方皇后全都聽懂了,回答得一如既往的平緩,平氏卻有些坐不住了,輕輕探出半個身子來,眼角微不可見地挑起,壓低了聲兒輕問:“皇后娘娘可知是誰...”
平氏是想問知不知道是誰背后下的黑手吧!
能試探是誰在背后下黑手,代表平氏至少信了兩成。
行昭將手交疊放在膝上,垂下首,安靜得好像正殿里頭沒有這個人似的。
方皇后的回答模棱兩可。沒有給出明確的是與不是,每一句話都留下了后路。事兒是誰說的,自然是旁人說的,可旁人又是誰呢?聽的人大概會不由自主地將旁人看作要么是方祈,要么是皇帝。圣旨上黃底兒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可皇帝究竟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思來頒布的這則圣旨,東家也在揣測,西家也在揣測,可誰又敢說自己比皇帝的枕邊人揣測得更精確!
方皇后每一句話都說的是事實,可卻讓平氏的思路不由自主地往預定的軌跡上走。
方皇后輕笑一聲,趕忙擺擺手,緩語輕聲:“本宮同梁夫人一家拘在后宅里頭,也是東一句西一句地聽。只是昨兒個做夢夢見了你姐姐,她倒沒怎么變,細聲細氣地直問‘梁將軍可好’,本宮不好答,只得在夢里頭搪塞她,只說‘好極了,立了軍功,人又機靈,一天過得比一天好’,你姐姐便笑,讓本宮別哄她,又說了句‘養(yǎng)虎為患’又說“恩將仇報”...本宮今早起來什么也沒記住,就記住了這個夢。再仔細想想,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便急急慌慌地一應事宜都挪到后頭,先見見你再說?!?
平氏手捏得緊緊的,她甚至不敢肯定皇帝究竟是不是因為那五十萬兩銀子惱了的梁平恭,那筆銀子就只有她曉得,太夫人曉得,一個是梁平恭的妻室,一個是梁平恭的母親,誰都不可能去害他,托她出身的福,養(yǎng)成了有好東西就要緊緊藏著的習慣,別叫別人看了去。那筆銀子如今是一分沒用,就連身邊的心腹丫頭都不曉得!
哦,還是馮安東給她們帶的信...
馮安東!
平氏猛然蹙眉。
火急火燎娶了應邑長公主的馮安東!
養(yǎng)虎為患、恩將仇報...
馮安東是梁平恭一手扶持起來的妹夫,若句不好聽的,兩榜進士聽起來好聽,可也是一手數(shù)不完的吧?憑什么你上了,別人就去翰林院干那起子編書撰寫的閑職?。窟€不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沒了梁平恭,他馮安東什么也不是!就算考中了,也只能守著六品文官兒那點俸祿養(yǎng)他老爹老娘,娶個不曉得哪里來的媳婦,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馮安東是個汲汲善營的人,眼高手低又剛愎自用,若說他為一己私利背過臉就賣了梁平恭,她也是相信的,反正婉娘也去了,馮安東與梁家最后的牽掛也沒了...
從一進宮門便神色溫軟的平氏,終究是破了功,行昭垂下眼都看見她被玉玦壓住的裙裾微微在顫,抿嘴一笑,后頭的話就不該方皇后去說了。
方皇后停了聲響,平氏也不說話了,欣榮坐得直直的,眸光亮晶晶,正要開口,卻聽見了小娘子嬌滴滴又拖得老長的一聲。
“姨母,阿嫵可累,腳又疼,肚子也酸,您到花間去陪阿嫵念書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