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九章小產(chǎn)
縱然蔣明英壓低了聲音,一句話卻將蜷在黑漆彭牙羅漢床里的行昭驚醒了,猛然睜開眼,透過像一層輕霧的云絲素錦罩,能模模糊糊看見著深絳色對襟褙子的方皇后背對著正襟危坐,蔣明英垂頭斂容立在身側。
她剛剛說什么了...
行昭手緊緊攥住紗罩,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著花間里,支愣起耳朵卻只能聽見女人家竊竊私語的嗡嗡聲了。
她是說,應邑長公主小產(chǎn)了嗎?
行昭手在發(fā)抖,掌心發(fā)膩,連帶著云絲罩子也在輕顫,系在床沿邊的琉璃銅鈴跟著“鈴鈴”地響出了聲。
方皇后扭頭,先抬手止住了蔣明英后話,斂裙起身,邊半坐在床沿,邊輕輕摸了摸行昭的額角,溫笑著:“醒了?暖閣的床還睡得慣嗎?昨兒個魔怔了,迷迷糊糊地睜著眼睛巴著我就不放了,讓黃媽媽抱你回瑰意閣也不肯。這下可好,一大清早就被鬧醒了吧?!?
行昭艱難地微微啟了唇,將眼神從方皇后身上,緩緩移到蔣明英臉上,將心頭的雀躍與狂喜吞咽下肚,手撐在床沿上,蜷成一個拳。
“蔣姑姑將才是說,應邑小產(chǎn)了嗎?”
艱難開口,卻猛然發(fā)現(xiàn)語氣平靜得如同晨間的海面。
蔣明英看了看方皇后,親自從托盤里奉了盞溫水服侍行昭漱口,輕聲一笑:“是,今兒一早才得到的消息。昨兒個子時沒的。張院判去的時候。應邑長公主的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浸透了...”
方皇后眼神往那頭一瞥,倒也沒出聲阻攔。
和小娘子說這些不體面,可是別人拿著棒槌都打到自家門口了,還講究什么顏面啊。
行昭口里含了一口溫水,里頭擱了薄荷吐在銅盆里,嘴里涼滋滋的,心里頭卻火紅得如同這盛夏的天兒。
“張院判看見的是應邑長公主躺在暖榻上??砷L公主府正院的丫頭卻說應邑長公主是從地上被抬到床上的,馮駙馬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頭。眼睜睜地看著長公主滿臉冷汗,還是經(jīng)人提醒才想起來去太醫(yī)院請張院判過去?!?
行昭穿著里衣挨著方皇后,坐在床緣邊上,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方皇后能遣了人跟在應邑身邊實屬正常,這不,如今便派上了用場。
小娘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扣在空隙里,蔣明英加快了語調(diào)。拿輕快的語氣述說這件流血悲哀的事情,行昭只覺得心里頭暢快。
“張院判縱是妙手仁醫(yī)。也回天乏術,孩子已經(jīng)化成了一灘血水了,做什么都無益。張院判也只能開一張給應邑長公主調(diào)理身體的方子,再不能做更多。”
“是...怎么沒的?”
蔣明英抿嘴一笑,卻退到了方皇后身后。
方皇后笑著攬了攬行昭的肩頭,想著小娘子總算是長了二兩肉了,先支使碧玉去將香爐熏上,笑了笑:“還能是怎么沒的?馮駙馬頭一回做爹,應邑頭一回當娘,兩個撞到一塊兒去,個性又都烈,再加上馮駙馬最近有些不對付。兩口子過日子哪兒能沒個磕磕絆絆的啊,這不,馮駙馬將應邑一推,五個月大的孩兒就沒了,誰也怪不著?!?
方皇后想了想,又。
“哦,或許能怪一怪梁夫人。昨兒個晌午馮駙馬去梁家,梁夫人是女流之輩,哪里敢貿(mào)貿(mào)然見外男,便給推了。馮駙馬臨到日暮的時候又去了一次。這回梁夫人直接讓管事將那張欠據(jù)拿出來,馮駙馬氣得說不出話來?;氐介L公主府,男人家嘛,心里頭憋著氣兒就只好找自家媳婦兒撒,又沒個輕重...這樣算起來,梁夫人倒也很無辜。”
方皇后補充道,說得云淡風輕,又捏了捏行昭的臉蛋兒,小娘子左臉上已經(jīng)是白玉無瑕,那道印子消得幾乎看不見了,放了心,便笑著攆她:“先去換衣裳,揚名伯和方都督下了早朝便過來,說起來你舅舅把景哥兒打過來給你送賀禮,自己卻舍不得掏腰包,過會兒記得讓他荷包也癟一癟?!?
水滴石穿。
行昭腦海中只浮現(xiàn)出了這四個大字兒。
馮安東忍受不了了,梁家他不敢動,賀家不理他,方祈他更不敢惹,他只有將所有的怨氣與積怒撒在應邑身上。
行昭輕聲一笑,何其可悲,道貌岸然的外表,千瘡百孔的丑陋的內(nèi)心,只可惜這個世間這樣的男人太多了。
腦子里卻陡然想起昨夜暖光下那個目光堅定的少年,顧不得還在篦頭發(fā),扭了頭就問方皇后:“昨兒...那封信還在您這兒嗎?”
方皇后點頭,似是有些感慨:“...東找西找,誰也沒想到那封信跟著老六去了遼東。那孩子也算有心,方都督?jīng)]回來的時候,他沒將信拿出來,怕引起更大的動蕩。如今他一回來便急急忙忙過來找你,想都沒想就把信塞給了你...”
方皇后一聲喟嘆沒來由地讓行昭本來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心登時懸了起來,昨兒個迷迷糊糊地沒細想這封信對六皇子的意義,如今想起來越發(fā)覺得那句“大恩不謝”太輕了。
手里攥著這樣一封信,就等于讓賀家、馮家、應邑和顧太后同時投了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