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元殿四角都擱了冰,有小宮娥垂首屏氣撐著巨大的搖扇一下一下地搖,送出來的風徐徐而來,落在馮安東身上,他只覺得像是有一道涼得沁人的冰塊落在了他的心頭,偷摸著抬頭,覷了覷皇帝的神情。
儀元殿的窗欞和朱門都關(guān)得死死的,偶爾有光線透過窗欞間的縫隙進來,卻險險地從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面容上擦肩而過。
馮安東頭一回抬頭,慌張中只瞧見了皇帝身上明黃色的蹙著金絲的九爪龍紋,鼓足氣兒再抬頭,這才看到皇帝的神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沒有變化就是好變化。
馮安東感到通體舒暢起來,雙手伏在地上,耳畔邊響起了皇帝帶著些明顯壓抑了怒氣的聲音。
“你剛才說...應(yīng)邑藏著一封叛國通敵信,事關(guān)方都督?”
偌大的儀元殿陡然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馮安東被嚇得猛地打了個寒顫,連忙將頭斂下。他現(xiàn)在不用照鏡子都能曉得自己的眼神慌亂得就像過街竄巷的耗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緊緊盯著撐在地上發(fā)白的指尖。
皇帝的話不能不答,馮安東心里頭過了一遍,才放心開腔。
“回皇上,是有此事...半旬之前,微臣無意間發(fā)現(xiàn)長公主的嫁妝匣子里有一封信,蓋著軍中常用的青泥封印,微臣心下好奇,便打開看了看...”
馮安東聲音抖得忽高忽低。青磚上一塵不染,他好像能隱隱約約看見自己汗流浹背的慌張神色。
不能慌,他不能慌...
形勢比人強,方祈手上拿住梁平恭的證據(jù)比他想象的還多,梁平恭在西北被秦伯齡壓制得死死的,一回來就身上的盔甲就能立馬換成天牢的桎梏,著錦穿花的家眷能立馬變成階下囚...
梁平恭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下了地獄,別人也休想在人間活得輕松!
應(yīng)邑小產(chǎn)了,把所有的賬都記在了他的頭上?;⒁曧耥竦仉S時隨地都能撲過來咬斷他的脖子,梁平恭又豺狼在后。他如今是進退兩難,還不如先發(fā)制人!梁平恭是膽子大,應(yīng)邑有靠山,只有他,他什么也沒有!不,他還有時間,方祈對他的恨沒有對梁平恭的多,他還能活下去,他還可以依附在方祈身上活下去,就算活得沒那么體面,沒那么有氣節(jié),等等,氣節(jié)是什么?既不能吃又不能穿,鬼才稀罕它!
“梁平恭敢伙同應(yīng)邑偽造老子的通敵信,倒賣軍資加上誣陷戍邊大將,應(yīng)邑那娘們是皇帝的胞妹,有太后做靠山,就算東窗事發(fā),她也可能僥幸留條命。我的駙馬爺喲,別人不曉得你和應(yīng)邑那檔子事兒,老子是摸得一清二楚,那娘們懷著賀琰的孩子逼死老子妹妹,卻還是你頂?shù)母?,你讓那娘們孩子都沒了,她能給你好果子吃?西北老林里頭有句話叫‘不惹有崽子的雌獅,不留被蛇咬了的胳膊’,兩樣隨便沾上一樣,小命兒都不保,還不如把自己推脫干凈,先保住條命。”
方祈說這番話兒的時候,一副居高臨下似笑非笑的模樣,讓他恨得牙癢癢,卻不得不承認,方祈是在拿裹著糖的黃連誘惑他,可他竟然動了心。
繼續(xù)忍氣吞聲等下去,只有魚死網(wǎng)破,還不如現(xiàn)今趁著兩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率先反水!
先下手為強,至少不能讓自己坐地等亡,他還有老子娘要養(yǎng),馮安東想起白發(fā)蒼蒼的老子娘,神色晦澀極了,他不忠不義,可他是果真孝順啊。方祈那日似是隨意一問“馮駙馬是邕州人?正好我有個故舊在邕州當差,可以相互關(guān)照關(guān)照。聽說馮駙馬尚了公主之后,令尊就從愛好種地變成了愛好買地,手筆極大,如今怕都有近千畝良田了吧?”
方祈后頭的話沒問,馮安東卻聽得手心發(fā)膩,這是隱晦的威脅。民不與官斗,更何況是手里握著錢財?shù)钠矫?,官家還沒發(fā)話,就能有人撲上來恨不得能從你身上活生生地撕下幾塊肉來!
儀元殿靜悄悄的,什么聲音也聽不見,就算沒有亮光照進來,鋪就而成的青磚地照樣光可鑒人,影影綽綽間,馮安東到底橫下一條心,憋住一口氣,心里頭既有報復(fù)的快感,更有不安的忐忑。
“微臣打開一看,原來是方都督寫給韃靼主將托合其的一封信,里面既有兵士排列,也有城中軍備,這分明是一封通敵信!可再一想,方都督和揚名伯生擒托合其凱旋回京,這...這又怎么可能會有通敵叛國的行當呢!前些日頭是微臣妄冤枉了方都督,微臣悔不當初,當即來不及細想,拿了信就想入宮面圣,以求個公道?!瘪T安東頓了頓,腰板伏得更低了,語氣里悲慟難抑:“誰曾料到長公主神情激動,上來就搶,微臣一時心急,便推搡幾下...方才釀成大禍...”(未完待續(xù)。。)
ps:這幾天忙得四腳朝天,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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