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廊間,膝下涼涼的,寶兒覺著自個兒臉上的淚被風(fēng)吹干了,也變得涼涼的了。
前程幫著打點好,是夠吃了還是夠穿了?。繛榕珵槠偷南碌热司筒荒苌线M(jìn)了?她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才五錢兒,掏光身上的銀子買了那么本書,是想學(xué)本事想過日子的,礙著誰了?
寶兒抽抽搭搭地哭,哭到最后不哭了,直愣愣地望著天兒從湛藍(lán)變得一片昏黃,她會記著這個晌午的,一輩子都記著。
將近晚膳,行昭算算時辰怕是已經(jīng)拜了天地了,擱了筆,其婉便上來輕聲回稟:“...將才慈和宮顧家娘子遣了人過來送棗酥,我接了只說您在用功便沒讓她來個您請安,回去路上便看見了跪在廊間的寶兒,那宮人便給寶兒塞了條帕子又好安慰了兩句...”
行昭一道接過帕子擦手,一道笑:“這不,就來了朵白蓮花兒。來的是原來和你搶絹布的錦羅嗎?”
其婉搖頭,心有余悸:“錦羅給我賠了罪,便再沒見她出來過,如今在顧娘子身邊兒侍奉左右的人叫錦心。”
也是,錦羅給其婉磕頭賠罪,下的是她顧青辰的臉面,顧青辰好面子又好名聲,怎么可能再把下了自個兒臉面的丫頭帶在身邊兒?
遇上個沒心的主子,也算是遇人不淑。
“寶兒還能待在瑰意閣里嗎?顧娘子示好,您又懲戒了她,就怕她心里存了疙瘩?!?
行昭喜歡其婉,人總是愿意喜歡和自己很像的人,其婉少了急智,不算太聰明,可處事為人愿意多想三分,也愿意下苦工。
“留。暫且先瞧一瞧,你們暗捧和她一道來的那兩個小宮人,瞅瞅她是什么反應(yīng),再留意一下她的起居行事。若是糾得過來就糾,若是糾不過來,就看看能不能吊條大魚上來?!?
其婉不太明白自家娘子話里的意思,仍舊一臉鄭重地點點頭,神色決絕得像是要奔赴戰(zhàn)場。
反倒把行昭逗得哈哈笑。
等天兒上的星辰密得像棋盤的時候,方皇后這才回宮里來,二皇子成親,皇帝要給王懋妃做顏面,一回宮便過去了。
方皇后樂得清閑,換上熏得暖香的常服,笑瞇瞇地攬了攬行昭,話里倒是很喜慶的語氣:“...拜堂的時候,老二的臉紅得跟他手里的喜結(jié)一樣,主禮官讓他往北拜,他愣了三刻這才過來?!保拔胰タ戳碎h家娘子,絞了面敷了粉,活像個瓷娃娃,坐床的時候穩(wěn)穩(wěn)地坐著,聽欣榮打趣也好,聽平陽王妃揶揄也好,巍然不動,看上去是大氣?!闭f著說著話兒便說岔了,“等阿嫵成親的時候,要梳個高髻,阿嫵額頭生得好,梳高髻也壓得住...本來是琢磨想將阿嫵許給桓哥兒,表哥表妹過得安生,哪曉得...”
話兒到后頭便低了低聲兒。
行昭湊攏上去,動動鼻尖嗅了嗅,方皇后身上有股酒味兒。
喝了酒,腦子沒平常那樣清明了,話兒才敢多,心才敢放寬點兒。
“不過歡宜嫁了桓哥兒也好,咬人的狗不叫,你舅舅就是太會叫了,膽子也大。撇下親眷就敢?guī)е笋R出城去追擊,你說他凱旋就凱旋吧,又一箭把馮安東祖宗牌位給射穿了,最后倒是聰明一把,沒親自下手逼皇帝處置應(yīng)邑,可話里話外的意思,皇帝能不明白?咬人的狗不叫喲,韜光養(yǎng)晦這四個字兒我本來是不喜歡的,可如今不喜歡也要喜歡了,九城營衛(wèi)司的軍力不比西北鐵騎弱...”
說著說著便笑起來:“方家安安分分幾十年,皇帝他滿心要防方家,眼里光看見武將手里的刀,沒看見那些文臣想流芳百世的心!防來防去,當(dāng)心引狼入室,得不償失!”
蔣明英將門掩得牢實,內(nèi)廂避在鳳儀殿的最深處,四角都有守。
行昭靜靜地聽,方皇后這段時日過得有多壓抑,她看在眼里。
前世的方皇后和方家都沒有陷入儲位之爭里來,今生反倒被生拉硬拽拖了進(jìn)來,真是托了皇帝的福。
明面上看二皇子與六皇子旗鼓相當(dāng),你有姐姐嫁方家,我有媳婦兒是閔家。
可再往細(xì)里想想,二皇子明顯更占優(yōu)勢。
皇帝存下心給二皇子鋪路,又把老二調(diào)到兵部去,又扶持陳家和二皇子母家親近,可謂是用心良苦。
可每當(dāng)行昭看見二皇子那張正氣凜然的臉都覺得惆悵,無論前世今生,皇帝都更喜歡二皇子些,“寡多薄義”竟然拿這話兒去評自己的小兒子,行昭只能感嘆一句,十個手指都有長短,景哥兒是賀琰唯一的嫡子,賀琰都不喜歡他,憑什么要求皇帝對二皇子與六皇子一視同仁?
人都是有偏好的,可皇帝的偏好已經(jīng)讓別人方寸大亂了。
行昭一下一下?lián)嵩诜交屎蟮谋成?,轉(zhuǎn)過頭去斟杯熱茶的功夫,方皇后便半闔眼睡得迷糊了。
行昭雙手捧了盞熱茶,立在原地愣了愣,指尖上溫溫?zé)釤岬模∷扑囊活w心。
隔天二皇子便帶著新出爐的豫王妃閔寄柔入宮來見親了,方皇后到底年歲大了,前晚上醉了一醉,一大早起來只好拿冰涼水沁了沁臉,清醒了些,便帶著行昭往正殿去。
新婦三日紅,閔寄柔一身紅斂手垂首,小媳婦兒模樣跟在二皇子后頭,王懋妃來得也早,落座在了右上首。
方皇后眼瞧見了,斂了斂眼,沒吱聲兒。
二皇子和閔寄柔一道兒行了叩拜大禮,清朗了聲響:“媳婦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長樂未央?!?
行昭端著杌凳坐在最尾,兩人行禮的時候,便起了身避過那個禮。
方皇后便笑,讓人賜了座兒,特意提了提王懋妃:“...是豫王的母妃,是見過一回面的吧?過會子用完膳一道去懋妃宮里坐坐。”
婆媳也不是頭一回見面,話兒無非問些“豫王府住得慣住不慣啊?”,“要不要再撥幾個仆從去?”。
閔寄柔答話兒答得標(biāo)準(zhǔn),行昭埋頭吃茶,卻見對面的二皇子沖她做鬼臉兒,再細(xì)一瞅,分明是在說兩個字兒。
“上元”。
行昭愣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是和她提上元節(jié)他領(lǐng)著亭姐兒逛燈會的那樁事兒?(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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