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上了馬車。
蒼山頂著表姑娘滿眼的嫌惡,心知自己此刻招人煩,卻還得硬著頭皮道:“屬下奉大公子之命,定要將表姑娘護送到安全之地。表姑娘拒絕之前,不妨想想,主子如今是江南總兵,前頭若有他的旗幟開道,沿途流寇土匪自會望風而逃。表姑娘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番說辭,正是謝凌早料到她定會拒絕,特地命他備下的。
阮凝玉這才不推辭,便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他們的護送。
蒼山心里直嘀咕,最了解表姑娘的還得是自家主子。
他想到什么,又冷下了臉,“此外大公子特命屬下提醒表姑娘,如今秦王已是謀反的逆賊。若表姑娘日后仍與秦王有所牽連,待天下太平、朝廷清算謀逆之時,恐怕難免被視作同黨論處。還請表姑娘仔細掂量其中利害?!?
阮凝玉卻道:“既知道自己同你那主子一樣不討喜,就該有些眼色,不要出來礙眼才是?!?
蒼山滿臉尷尬。
阮凝玉說完,便放下了車簾。
于是她帶著自己的仆人往北邊走。
她們剛沒走幾日,便聽說江南淪陷了的事,徽州府竟被叛軍占據了大片地方,而知府竟棄城逃了。
聞訊,春綠與抱玉皆面色煞白,只以為是平日拜佛虔誠,方才僥幸逃過一劫。
唯獨阮凝玉神色愈發(fā)凝重。她心知自己未曾回信,慕容深定會想方設法將信送至她手中,他向來便是這般偏執(zhí)的性子。
若持續(xù)不予回應,只會愈發(fā)觸怒他,惹出更大的禍端??裳巯律n山時刻監(jiān)視在側,她根本無從動作。
而她更不知道慕容深經歷了第二世后,到底是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前夫,亦不知對方的生活習性、所思所想有沒有因這一世,發(fā)生什么重大改變。
阮凝玉不喜歡不可控的東西,這是她最為擔憂的。
加之這一路行來,眼見無數流民顛沛失所,家破人亡,皆因戰(zhàn)火而起。阮凝玉望著這人間慘狀,更希望慕容深能就此收手。
慕容晟雖德不配位,可他身邊有謝凌這等能臣輔佐。以謝凌前世展現的手段,慕容深絕無勝算。再者,沿途目睹無數因戰(zhàn)火而家破人亡、受苦受難的流民,她愈發(fā)盼著慕容深能及時收手。
慕容深前世既已領教過謝凌的厲害,難道這一世,他仍要執(zhí)迷不悟,不肯回頭么?
阮凝玉悄悄掐緊了手。
她不想慕容深仍舊“死”在謝凌的手上,前世便是謝凌與信王暗中結盟,步步為營,最終將慕容深的皇權蠶食架空,將他逼至絕境。
再者,這輩子謝凌和她的感情在先,必定會對慕容深憎惡至極。
可她卻希望每個人都能好好的。
想到這里,阮凝玉便一懷愁緒。
一行人打著“江南總兵”的旗號北上,沿途果然暢通無阻。那些流寇遠遠望見隊伍儀仗,便紛紛退避。如今朝野上下誰人不知,新帝對謝凌寵信正隆。
謝凌早在輔佐先帝推行新政時便已功在社稷,位極人臣。而今更有傳說,慕容晟若能坐穩(wěn)皇位,必得牢牢倚仗謝凌扶持。對此就連慕容晟自己,似乎也深信不疑。
而慕容晟坐上皇位后,便驚覺政務不是那么簡單的,每一道都牽連著千頭萬緒的國事民生。再者慕容深謀反,更是在朝中策反人心,慕容晟每天夜里輾轉反側,就怕哪一天這屁股還沒坐熱的龍椅可能轉眼易主,便只能不斷地求助于謝凌。
就這么一連啟程了幾日,阮凝玉原本是要回自己的家鄉(xiāng)襄州,祭拜下自己的父母。
誰能想到中途的時候,京城云香樓卻出了點事,導致她這個東家不得不親自去一趟,否則的話,掌柜齊青寂難以招架。
阮凝玉沒辦法,只好先回京城了,而后再離開。
這次回去,不過是歇短短幾日,京城終究不是久留之地。
她還聽聞,謝凌與許清瑤的婚期已近在眼前。以謝凌當朝權臣之顯赫,這場婚禮注定舉世矚目,極盡隆重。
畢竟是身處亂世,他們這群人輾轉了半月,這才回了京城。
這個時令,已經有些涼意了。短暫的夏季過去,如今算是真正入了秋。
阮凝玉總以為慕容深會找上她,但出乎意料的是,慕容深這次安靜得如同石沉大海。
就這樣抵達了京城,阮凝玉回了花雨街的住處,院子里梧桐的落葉被風卷著,滿院被蕭索的秋意鋪蓋,若是靠窗見久了這樣的景色,難免會心生惆悵。
結果回來的當夜,便傳出了謝凌出事的消息。
第一件事,原是謝凌察覺出了她當初被趕出謝府一事里,竟有謝宜溫的摻和,他上月一回府,便私自叫婆子對了謝宜溫動用私刑。謝宜溫嚇得花顏失色,堂兄竟是認真的。
她從未想過,身為血脈至親的堂兄,竟會為了一個外姓女子對她動用私刑峻法。此事一出,闔府皆驚。
第二件事,是阮凝玉聽聞謝凌竟自愿放棄了謝家未來家主之位,繼承權將交由二公子謝易書。
話音入耳,阮凝玉指間的針線應聲落地。
她怔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怎么會這樣?
原因竟是為了她?謝凌在數月前便為了能與她相守,不惜背棄整個家族?
阮凝玉形容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
而這件事,在謝凌來到徽州府捉住她之后,竟連一個字都未曾提過。
至于第三件事,這次竟然是謝妙云打聽到她已回京的消息,便過來了她的院落,見她一面。
幾月不見,謝妙云竟然消瘦了許多,身上的羅衣綢緞只會顯得她更加的疲憊。
眼見謝妙云是過來求她辦一件事,阮凝玉頓時上前扶住了她,“三表姐,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說?!?
謝妙云哽咽不成語,“就在你回府半個多月前……謝家,謝家出大事了!……”
“府里早就亂套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同你說……”說著說著,謝妙云淚眼朦朧,竟握住了她的手,“表妹,算表姐求你了!念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情分上,你去見見大堂兄吧!哪怕只是去安慰他幾句……如今這境地,或許、或許只有你出面,才能讓他聽進去一二了……”
阮凝玉只覺云里霧里的。
她去看望謝玄機?可那個男人,又能出什么事?她覺得三表姐真是糊涂了。
她已經好久沒見到謝玄機了。
再者,她跟謝玄機早已斷絕情分,一刀了斷。
何況分別的最后那一幕,還那么的不體面。
阮凝玉搖了搖頭。
她已經發(fā)過誓,再也不見他,也與他再無瓜葛。
再與他見面的話,豈不是更加難堪?
或許她在謝凌那般世家公子的眼中,不過是一件物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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