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便見到謝凌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攥緊了又松開。
眼見她進來之后,冷得直搓手臂,謝凌這才回神。
他看著她鞋邊沾的泥點,又瞥了眼窗外的雨,沒戳破她的借口,只是取了條帕子,向她遞了過去,“擦擦吧,頭發(fā)濕了容易著涼?!?
阮凝玉接過了帕子。
話沒說完,又見謝凌彎腰,伸手替她拂去裙擺上沾的草屑。
他的動作很輕,指尖沒碰到她的衣料。
阮凝玉愣了又愣,不由掐緊了指尖。
她向來仗著他的喜歡肆意妄為,闖他的書房,駁他的規(guī)矩,還意氣用事與他分別,說了那么多難聽的狠話,她還以為她這次過來,他心里會存著幾分怨氣,他定會借此報復她,敲打她,拿捏她,可這些都沒有。
此刻他這般溫柔的模樣,倒讓她有些無措。
這時,他又脫下了身上那件竹紋云綢外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謝凌并沒有點破她過來的用意。
而是看著她全身濕漉漉的模樣,皺緊了眉心,命冷秋去給她尋一身衣裳過來,侍候她更衣,莫要著涼了。
見到她發(fā)尾潮濕地落在肩頭。
謝凌的眉擰得更深刻。
“往后莫要淋雨了?!?
見冷秋還未取衣歸來,謝凌又親力親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讓她先暖著身子,驅下寒氣。
眼見他為自己忙碌了這么久。
阮凝玉原本不覺有異,直到觸及他滾燙的指尖,才驚覺他面色緋紅,連纖長的睫毛都蒙著水汽。
這時候,他才支撐不住,身子一晃,她慌忙扶住。
她這才覺得自己又做錯了,竟然忘記他本身就是一個需要被照顧的病人。
她忽然又想起那日謝易墨對她的話。
其實謝凌每一世,都在順著她的安排與喜好行事。
前世她讓他娶許清瑤,他娶了。
這輩子她不喜許清瑤,他便未娶。
謝凌從未多,真的按照她的意愿。即使她有的目的充滿了惡意,他也沉默地照做。她不喜歡的,他便主動避開,從沒有過半分違逆。
他一直以來都很乖,很聽她的話。
想到這個,阮凝玉的心酸澀起來。
眼見他衣裳單薄,阮凝玉紅了眼眶,音色焦急:“先別顧著我了,你先回床上躺著去?!?
謝凌呼吸帶著灼熱的溫度,聲音輕得像羽毛。
“我沒事……只是有點乏?!?
“什么沒事!”
阮凝玉卻強行逼迫他休息。
阮凝玉扶著謝凌往榻邊挪時,動作已盡量放輕,可剛將他往榻上托,謝凌的身子就猛地一僵,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竟不小心牽扯到了他的傷口。
阮凝玉看見他的血往外滲了出來,于是瞳孔微縮。
輕輕一動便能流出這么多的血,可想而知他衣裳底下的傷勢有多重。
眼見她的臉被嚇白了。
謝凌勉強對她一笑,安慰她:“……沒事?!?
他扶著床架欲起身,“我去換一身衣裳?!?
他最愛干凈,這時卻怕血腥氣熏到了她,也怕嚇到她。
她怎會不知他在想什么?
阮凝玉眼睛更紅了。
她連忙按住他的手。
“你躺著,哪也不許去,適才是你照顧我,現(xiàn)在換我來照顧你,否則的話,我的良心會過不去的,你不能讓我心里愧疚……”
她做得最壞的一點就是,便是明知他病體未愈,還冒雨前來叨擾。在她心里,他素來是頂天立地,卻忘了即便再強大的人,也會有脆弱之時,也需要旁人悉心照料。而她呢,卻只會給他添亂。
她還聽謝凌昨日為了江南軍務,日夜顛倒,最后累得在朝堂上咳出血,卻還是硬撐著處理公務。
想到他拖著病體安撫她,給她倒茶,用帕子給她擦拭濕潤的頭發(fā),這些畫面在腦海里翻涌,讓她鼻尖一酸,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許是從未想過有一日能從她嘴里聽到這樣一番話。
謝凌身子忽然不動了,靜靜地任由她擺布。
“哭什么?”謝凌問。
阮凝玉心里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覺得沒臉出現(xiàn)在你面前。
“沒什么?!?
她眼睛酸,什么都沒說。
很快謝凌躺了下去,阮凝玉去抱了被子過來,給他蓋上。
許是從來沒見過她這么乖巧的樣子。
謝凌沒合上眼,而是看了她許久。
很快冷秋將衣裳帶了回來,阮凝玉去屏風之后更衣完,便又來到他的榻邊。
便見謝凌強撐著坐起來。
他看到了她,“幫我把案上的薄冊拿過來,我看兩眼就好?!?
阮凝玉不由氣結,“都這般光景了,還惦記那些文書!你能不能多顧惜自己些!”
她話一出口就后悔了,眼見他一臉病弱,她不由放輕了聲音,“你不會累嗎?不如休息一會。你看你,又發(fā)燒又傷著,再這么熬,身子怎么撐得?。俊?
謝凌沒反駁,只是輕輕反握住她的手。
“好?!?
阮凝玉微微一怔,抬眸望見他認真專注的眉眼。即便抱病在身,他的神情依舊端肅得如同治學的老先生。
她垂下眼睫,不禁在想,是不是無論她往后說什么,謝凌都會這么乖巧地聽她的?
眼見天色暗了下去,再不回去,雨勢便要下大了。
雨聲漸密,謝凌望著窗外道:“該回去了,我讓冷秋送你。”
屋內(nèi)尚未點燈,因著兩人獨處,侍女們都避在門外。
黑暗中許久不聞對方回應。
謝凌蹙眉:“阮凝玉?”
“雨要大了。你住得遠,淋了雨要生病?!?
卻聽榻邊傳來悶悶的聲響:“我能……不回去么?”
暮色把屋子浸成一片淺黑,謝凌看過去,便見榻邊的少女低著頭,正抱著自己的膝蓋,柔軟的裙擺因為她蜷縮正層層堆積著,像是因為膽怯而開始閉合的花苞。
謝凌不語。
他適才嘴上說著勸她回去的話,握著她的手卻沒松。
這時他另一只藏在被衾里的手卻緊張得蜷縮了起來。
他比她更希望她留下。
可被她傷害慣了,于是他便選擇了閉口不答。
因為他并不知道阮凝玉這次示軟過后,回應他的會不會是更徹底的拋棄,又像過去一樣傷害他。
可他這樣的狀態(tài),身心俱殘,他已經(jīng)空心了,他不能再承擔她的有恃無恐了。
他怕接下來面對的會是阮凝玉對他新一輪的羞辱。
在他最需要被人關心,最渴望她親近,衣裳最單薄的時候。
可褥子之上,謝凌卻顫抖著手指,攥得更緊了,指節(jié)更顯決絕的骨感。
他發(fā)現(xiàn),即使在被她傷了無數(shù)次后,他還是渴望著她的親近,渴望著她的觸碰,此刻和她離得有一段距離,他還是著迷她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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