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為她而怨了小半個月,可是一見到她本人,卻還是會露出丑態(tài)。
尚便垂著眼,也向公主殿下請安。
暮晚搖含睇窈窕,眼波向上挑了下,嫵媚又不失純真:“免禮!”
皇帝當作沒發(fā)現(xiàn)暮晚搖挑逗尚的這一幕,低頭看尚寫上來的那份折子,慢悠悠道:“素臣,你在折子上,說蜀中之過,皆在刺史一人身上??墒钱斦??”
尚頓了下,說:“稟陛下,臣并未完全說實話。”
皇帝挑眉。原本覺得失望,尚這般,他總算有點兒興趣了。
尚輕聲:“陛下,臣不能在奏折上如實以報。因臣若是說了實情,恐怕這份奏折,根本遞不到陛下這里,就會被從中攔下。蜀中情況復雜,無法在折子上寫盡。”
暮晚搖神情一頓,她身子前傾,有點兒緊張了。
皇帝看著尚,慢聲:“蜀中如何情況,這里沒有外人,你現(xiàn)在可以如實道來了?!?
暮晚搖則是手心出了汗,聽皇帝這話,她臉色微微僵了一下,懼怕尚將事情放大,推到戶部上面來。她心中亂想,想戶部侍郎告訴自己,尚回京后就被派去了偏遠部署,不會涉及重要差務(wù)……然而尚的本事,豈能小瞧!
他若是告發(fā)了所有人……不,他不可能有證據(jù)。m.biqikμ.nět
尚目光與暮晚搖對了一下。
她眼中的緊張和僵硬,讓他微微一頓。
讓他再次確認了她的立場。
尚沉默一會兒,皇帝也不催促。就如一道選擇題一般,皇帝交到他們手中,從來不干涉。半晌,尚開始答皇帝。他如實稟告,在蜀中看到什么,便說什么……
尚說:“蜀中官員官商相護,本該治罪,但是臣在蜀中時便已經(jīng)上報朝廷,調(diào)整了他們的官位,如此影響已經(jīng)降到最低。若是將所有人的官位抹下,恐怕動搖太多,朝廷一時也安排不了這般多的官員。而一時間官位空缺,蜀中剛經(jīng)歷災情,很容易大亂。不如徐徐圖之……”
隨著尚講述自己的意見,暮晚搖由一開始的不自在,慢慢放松了。
他沒有引申,沒有刻意引到長安官員上來。
如此就好,讓事情在蜀中結(jié)束,就是最好的結(jié)果。
死一個益州刺史,就能結(jié)束這件事,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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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皇帝留尚住在樊川。
尚和暮晚搖相繼告退后,皇帝坐在幽室中,半晌嘆了口氣。
成安為皇帝端上藥碗,皇帝看了眼黑色藥汁,卻沒有喝的心情了。
皇帝喃聲:“素臣到底沒敢得罪戶部啊??上Я恕!?
成安躬身:“二郎或許是為了保全公主殿下,不愿對戶部出手。二郎對公主殿下有情,陛下不也可以放心么?若是二郎為了公,徹底放下公主,陛下縱是高興,也會不敢將公主托付給他吧?”
皇帝淡聲:“他如今態(tài)度,卻也不算好。搖搖本就錯了,為了護搖搖而放棄自己的立場,這種人,朕如何放心?”
成安:“陛下對人心要求太苛刻了?!?
皇帝沉默。
緩緩道:“再看看吧。”
又過了很久,皇帝聲音疲憊:“成安,我對人心要求,本是最不苛刻的??墒菗u搖……朕雖憐憫她,想要阿暖和朕的血脈在朕走后,風光無限,卻也不愿意她成為一個肆意妄為的公主,把持朝務(wù),架空皇帝……如果沒有人能夠約束她,朕是不放心搖搖的?!?
成安低聲:“陛下不可能安排好所有事,不能將所有人心算清?!?
皇帝喃聲:“朕為了這個天下,付出了這么多。若是之后重蹈覆轍,朕的犧牲,意義在哪里?朕負盡人心,獨獨不負天下,總是希望這天下,也不要負朕?!?
成安目中涌上熱淚,想到皇帝如今還撐著這樣的身體,為大魏操勞。孤家寡人至此,除了大魏江山,陛下又剩下什么呢?
皇帝閉目,又忽然想起來:“劉文吉還未回來么?”
成安說:“他領(lǐng)著北衙和南衙今日去狩獵,應該快回來了。劉文吉……陛下,老奴還是覺得,用內(nèi)宦制衡朝臣……有些、有些……”
皇帝淡聲:“誰讓無人扶持寒門呢?寒門如今不成氣候,只能內(nèi)宦上位了。這些世家子弟……必須有人給他們上鎖,拴鏈子。成安,永遠也不要小瞧這些世家……我等稍微放松,他們的勢力就會卷土重來。那朕就只能一直拴著他們了?!?
成安:“可是太子、丹陽公主……都是偏世家的?!?
皇帝嘆氣,沒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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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吉領(lǐng)兵狩獵,也不過是借助狩獵之名,讓北衙和南衙拼兵力,希望能夠壓倒南衙。
而之所以遲遲不歸,因為除了這個明面上的任務(wù),他還有個私心。
右衛(wèi)大將軍,即羅修,終于忍不住跟劉文吉私下聯(lián)系了。
羅修仗著自己之前幫劉文吉處理了兩個內(nèi)宦,綁著劉文吉上位,便來威脅劉文吉,要劉文吉繼續(xù)提供大魏情報。而劉文吉心中想著這個人果然是隱患,若是陛下知道自己做過的事,自己今日的風光必然不在。
劉文吉對羅修起了殺心,便利用上了這一次狩獵。
狩獵中,劉文吉這一邊,特意帶上了右衛(wèi)大將軍,對羅修的說法,是找一個私密的地方,好跟羅修談私事。羅修便也帶了一些護衛(wèi),跟上了劉文吉這個內(nèi)宦所領(lǐng)的隊伍。
狩獵隊在南山林中,越走越偏。
天色越來越暗,黃昏紅霞鋪滿天際。
羅修開始警惕,不肯再跟著劉文吉一隊繼續(xù)走時,發(fā)現(xiàn)這些內(nèi)宦騎著馬,開始不懷好意地包圍他。羅修一個哆嗦,抬頭和劉文吉那冰冷的目光對上。
如同看到一條毒蛇一般,攥著劇毒盯著他。
羅修大駭。
當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不管不顧地往林子外逃跑:“攔住他!他要殺我!救命——”
而劉文吉那邊,立刻眾人追上:“追!不要讓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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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的這場殺人狩獵,將羅修身后護著的衛(wèi)士全都殺盡。這些內(nèi)宦領(lǐng)著兵、拿著刀,一個個興奮又殘酷,見血讓他們骨子里那因去根而扭曲的暴虐得到了釋放。
這些人如今完全跟著劉文吉,聽令劉文吉。劉文吉帶他們做這第一件大事,就是說這個羅修在朝中非常不起眼,殺了也沒關(guān)系,劉文吉會找理由處理尸體和后果的。
不過是一個南蠻人。
殺了就殺了。
烏蠻不可能因為一個人和大魏開戰(zhàn),而劉文吉這邊,能編的意外死亡的理由,實在太多了。
只是可惜……羅修的衛(wèi)士們竟然忠心耿耿,最后一個衛(wèi)士拼勁力氣,當劉文吉提著刀追砍地上打滾的羅修時,那個衛(wèi)士撲過來抱住劉文吉的腿,又跳起來和這些內(nèi)宦、兵士們打起。
這個衛(wèi)士喊著:“郎君快逃!”
羅修驚駭至極,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密林蔥郁,眾人追了一段路,只追到山坡下的水流湍急處和幾個血腳印,卻沒有找到羅修。
劉文吉滿身戾氣,吩咐這些人:“必須給我找到他,殺了他!他要是敢亂說,我們所有人都死定了!”
下屬們知道此事至關(guān)重要,又知道劉文吉要回去向皇帝交差,殺人滅口的事需要他們做。下屬們當即應下,連夜去捉拿羅修,發(fā)誓要羅修命喪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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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劉文吉便帶著這么一身血,回來樊川。
他狩獵而歸,身上即便有些血跡,也沒有人會多問。劉文吉一身陰鷙氣,進入了皇家園林,問起陛下在哪里。劉文吉打算去換下身上染了血的衣袍,再去面見陛下,向皇帝回復南衙和北衙之間的爭斗。
小內(nèi)宦跑著跟上劉文吉的步伐:“陛下正要準備開夜宴,召晉王過去。陛下心情極好……”
劉文吉皺著眉:“晉王來了?他又跑來干什么?”
他需要弄清楚所有細節(jié),才能在皇帝面前不出錯。
然而劉文吉忽地停住腳步,忽地閉口不語。他忽然什么都不用問了,忽然就一下子明白晉王來干什么了……
夕陽落入沉沉湖水中,暮靄陰郁,滿園幽靜,華燈將將亮起。
一個女郎蹲在湖水邊,抱著一個幼兒,正輕聲細語地哄著那個嬰兒玩耍。夜風吹動她的衣袂,拂過她的面頰。
她如清水。
她如露珠。
她在湖水邊含笑婉約,劉文吉的心隨之怔忡,世界因她空白,寂靜。
而她聽到這邊動靜,以為自己冒犯了貴人,慌得抱緊她襁褓中的嬰兒,起身向這邊望來。她第一反應是行禮請罪,然而她看到了來人,怔時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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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華呆呆地看著劉文吉。
驀然出現(xiàn)的劉文吉,猝不及防的劉文吉。
隔著內(nèi)宦們,隔著宮人們,隔著樓閣池藻,她抱著自己的孩子,臉上的母愛光輝如血色褪盡一般。
她看著那個穿著內(nèi)宦服的劉文吉,連懷里嬰兒突然哭泣也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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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小內(nèi)宦疑惑地詢問劉文吉。
驚醒了所有人。
湖泊上停駐的夜鳥拍翅驚飛,春華慌亂地低頭去哄她那個哭起來的孩子,而劉文吉驀地背過身,快步走向另一個方向。
劉文吉走得極快,黑夜變得格外冷,他越走越快。
烏云密密地壓著頂,天邊響雷轟轟。劉文吉在窒息般的靜謐下快走,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內(nèi)宦服,看著自己衣袍上的血跡。
又想到方才看到的春華,抱著她的孩子在湖邊玩笑??鞓罚瑹o憂。
她依然那般美麗完美,而他已墮入深淵,越陷越深。
走在黑暗中,劉文吉的眼淚從眼眶中掉落。
無聲無息,淚水越來越多,讓他視線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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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悶雷滾滾。
尚被皇帝留宿樊川,他沒有去參加皇帝的夜宴,而是在屋中洗浴,準備早早歇下。
他背著屏風穿衣的時候,沒有聽到門從外的“吱呀”推開聲。他心事重重,輕輕嘆口氣。
然后一雙手臂從后摟住他的腰身,暮晚搖從后貼來,與他只著中衣的身體貼得嚴絲合縫。
尚微僵。
暮晚搖哼聲,貼著他的頸:“你又一個人悶悶嘆氣……你哪來那么多氣嘆?”
他被她的氣息拂得面紅耳赤。他分明心中糾結(jié),可是她每次主動找他,都讓他心生歡喜。
心里悄悄喜歡了一會兒,尚憋出一句:“殿下……不可這樣?!?
暮晚搖委屈:“我明明在樊川,你卻不來見我,你是不是反悔了,不想和我好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