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將錯愕。然后他頓時激動,想陛下越過中書省直接下旨,正表示陛下對此戰(zhàn)事的看重,對自己的看重!
拉雜間,一大帳篷的將士們?nèi)脊蛳铝耍麄兟牭交实鄣囊馑迹骸氨菹驴谥I,隨后大魏準(zhǔn)備與南蠻議和。兩國交戰(zhàn),于民無益。百姓受苦,朕心不忍。與南蠻議和期間,大魏不得主動挑起戰(zhàn)事,不得進(jìn)攻。
“只需退!不可讓南蠻人誤會,以為我等挑起事端。欽此?!?
滿帳嘩然。
所有將士不可置信地抬頭。
主將差點暴怒,被身后的軍師攔住,勉強(qiáng)忍著。
主將滿臉陰沉:“這是公公口諭?陛下沒有圣旨?這真的是陛下的意思么?”
太監(jiān)道:“假傳圣旨,咱家可不敢。這就是陛下的意思,爾等從今日起——停戰(zhàn)!”
主將吼:“停戰(zhàn)了所有將士怎么辦,邊郡數(shù)十萬百姓怎么辦?!”
太監(jiān)眼皮一翻:“不是讓爾等退么?”
主將:“一旦撤退,國土就給敵軍了!”
傳話太監(jiān)不耐煩了:“反正你們一直在輸,和現(xiàn)在有什么區(qū)別?戶部拿了幾十萬銀兩供著你們,你們卻如無底洞,壓根看不到一點回報。朝廷如今要議和,你們不要插手?!?
主將氣怒至極。
他火冒三丈,吼道:“這一次大戰(zhàn),是我們贏了!戰(zhàn)事有輸有贏,豈能因為短期的輸而放棄?公公這般傳話,讓我如何和身后大軍交代,讓我如何和邊郡百姓交代!我等退就退了,國土怎么辦,百姓們的家怎么辦?這就讓給敵軍么?”
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將軍好大威風(fēng),有本事一開始打勝仗,沖咱家發(fā)什么火?都說了,這是陛下的口諭,將軍找陛下說罷?!?
主將氣不過,看著這些太監(jiān)的丑態(tài),他惡心至極。他上前揮拳而出,拳頭卻被身后人一把按住。主將回頭,見是楊嗣。
楊嗣低聲:“將軍,上頭的爭鋒,也許另有玄機(jī),我等有什么法子?不如等等?!?
主將回頭看著一帳篷的軍官,帳中氣氛低迷,他長嘆口氣,只能垮下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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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一直關(guān)心劍南道的戰(zhàn)事。他身上還掛著同平章事的職,哪怕他過問戰(zhàn)爭,也不算多管閑事。
起初他從長安收消息,后來實在是嫌長安向嶺南傳消息太慢,他直接和劍南道直接聯(lián)絡(luò)了。他在官場朋友多,在劍南任職的一些官員也和尚是舊識,輕松繞幾道,尚就和現(xiàn)今指揮劍南戰(zhàn)事的主將聯(lián)系上了。
劍南和嶺南相鄰,劍南和嶺南之間傳遞書信,可比長安與嶺南間的一來一往快多了。
正是靠尚的推舉,楊嗣才被主將注意到。
劍南的許多戰(zhàn)事,尚靠著書信往來,比長安那邊知道的也不慢。
劍南道全面停戰(zhàn)的消息一傳出,尚就在和主將的來回通信中得知了。
黃昏之時,尚立在府中廊廡下,望著淅淅瀝瀝的大雨出神。
暮晚搖坐在屋內(nèi),隔窗看著他已經(jīng)看了兩個時辰,他還那般站著。暮晚搖忍不下去了,她靠在窗口跟他罵:“想得風(fēng)寒就直說!用得著這么折騰?”
尚回頭,茫??聪虼翱诘拿廊?。
暮晚搖見他眼中盡是熬夜后的紅血絲,心中軟下,嘆口氣:“進(jìn)來,和我坐一坐?!?
尚便進(jìn)屋,被暮晚搖拉去窗下坐著了。暮晚搖看他蹙著眉,不覺說道:“你每日一封書信地催長安,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你還能有什么法子?別把自己當(dāng)神。”
尚看向她,目中微遲疑。
暮晚搖挑眉:“想說什么你便說,你我夫妻這么久,你還用對我避諱什么嗎?你是不是想罵皇帝?我替你罵好了?!?
尚:“我……想去劍南?!?
暮晚搖目中沉靜地看著他。
他別過臉,不敢注視她。他低聲:“我怕劍南的官員應(yīng)付不了陛下。到底是國君,中書省再強(qiáng)硬,到底是臣子。一國君王想做什么,只要他真的想,朝臣是真的攔不住的。我怕再這樣下去,劍南會真的被送出去……劍南如此重要,豈能被送出去?
“何況戰(zhàn)爭不過兩月,遠(yuǎn)遠(yuǎn)不到我們認(rèn)輸?shù)臅r候……”
暮晚搖打斷他的解釋:“那就去?!?
尚一下子抬頭,怔然看向她。
暮晚搖對他微笑:“二哥哥,我是知道你的抱負(fù),清楚你的為人后,才嫁給你的。你我之間的問題,并不是婚后才爆發(fā)的。你是什么樣的人,我是什么樣的人,我們婚前就已經(jīng)清楚了?!?
她有些酸楚的:“你想做大英豪,我又甘愿只是陪襯你的小人么?我嫁于二哥哥,不是想拉著二哥哥改變你自己的為人,變得為我讓步,被我牽扯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我嫁于二哥哥,是因為我羨慕二哥哥,想做和你一樣的人。
“你想去劍南那般危險之地,想將自己置身險境。我是支持你的!”
暮晚搖目間凌厲又很堅定。
尚看著她,忽傾身抱住她。他低聲:“你與我一起去么……”
暮晚搖笑盈盈:“我不去?!?
她對他笑:“我去那里干什么?我又不會武功,也不懂打仗,還是個身體不太好的女郎。我跑去跟人炫耀你我夫妻鶼鰈情深,你去哪里我都要跟著么?太可笑了。
“我不去劍南,我?guī)投绺缡刂鴰X南。劍南和嶺南相鄰,南蠻兵力強(qiáng)盛,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南蠻若是在劍南討不到好,很可能會來攻打嶺南。雖然可能性低,但我們也不能僥幸。
“我必須坐鎮(zhèn)嶺南,守著這里,不能讓嶺南空城,成為南蠻的可利用之地,拖累二哥哥?!?
尚望著她,他手捧她玉面,輕聲:“與我日日書信,小心些。”
暮晚搖輕輕親一下他的臉,她闔目笑:“你也一樣。再忙的時候,也要和我日日書信。你知道我掛心你,若是有一日不來書信,我都會急哭的?!?
尚微笑。
他嘆道:“搖搖,你我夫妻,又到了并肩作戰(zhàn)的時候了?!?
聽著窗外滴答雨聲,心中卻十分平靜。人是這般奇怪,只要想著與他一起,竟然能夠無懼生死。
暮晚搖撒嬌地抱緊他腰身:“我喜歡和二哥哥并肩作戰(zhàn)。
“現(xiàn)在,就讓我們夫妻來想想——在那般昏庸又多疑的皇帝眼皮下,二哥哥如何能調(diào)去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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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長安,皇帝越過中書省、讓太監(jiān)們?nèi)δ蟼鬟f口信議和的事,終于爆發(fā)了。
朝廷上的反對之聲劇烈,以劉相公與其身在嶺南的學(xué)生尚的反對聲最大。劉相公身后站著世家,尚身后站著寒門。兩人反對,幾乎是世家和寒門,滿朝文武都跟著反對。
身在中樞,劉相公等幾個相公氣得近乎暈倒,他懷疑兵部知道此事,因兵部尚書……是大內(nèi)宦劉文吉的人!
御書房中,劉相公拿著劍南那邊的折子,面容因生氣而猙獰。他瞪視皇帝身邊的劉文吉,咬牙切齒:“戰(zhàn)事不過兩月,議和干什么?哪來的議和?!讓我軍退,難道是要將劍南送出去么?”
皇帝不慌不忙:“相公誤會了,朕豈會那樣。不過是看黎民百姓受苦,朕心不忍,寧可忍一時之辱,也要結(jié)束戰(zhàn)事。劉公公拿來奏折朕才知道。國內(nèi)這幾個月,又是地龍又是洪水,也不安生啊。戰(zhàn)爭再不結(jié)束,天下百姓為之受苦啊?!?
劉相公:“那也不能退!我大魏和蠻族開戰(zhàn),難道次次退么?如此下來,豈不讓邊關(guān)諸國起異心,以為我大魏人人拿捏?”
皇帝淡聲:“朕心中有數(shù)。”
劉相公一時間,竟被堵得無話可說。
他看著那淡漠的泥塑一般的皇帝,又去看看劉文吉。劉文吉對他不在意地笑一下,劉相公渾身發(fā)抖后,反而平靜了下來。
半晌,劉相公艱難道:“益州也要割?”
皇帝:“益州不割?!?
劉相公:“原來是嫌劍南其他地太貧寒了,給朝廷供不了幾個稅,所以才給出?既然這樣,那不如把嶺南也割了,把遼東也割了。反正都是……貧荒!
“反正再重要的軍事地位,在陛下眼中,都是無用的!陛下受奸人挑撥,只想坐享富貴,坐享其成。在陛下眼中,只要不耽誤你享樂,其他土地,讓出去就讓出了吧?”ъiqiku.
皇帝怒拍條案,站起來:“放肆!如此對朕說話,是你一個臣子的本分么!
“主戰(zhàn)主和都是你們個人的看法。朕才是天子,朕才應(yīng)該決策這個國家如何走。朕停下戰(zhàn)爭,也是為了國內(nèi)其他州郡的百姓,不愿拖累他們。朕何錯之有?怪就怪你們打不贏勝仗,不能為君分憂,就不要誤君大事?!?
劉相公盯著劉文吉。
他嘲諷的,低喃:“誤君大事?!?
原來這樣的君主,居然還是有大事的。
劉相公:“陛下的大事,是巡游天下呢,還是為漏水的宮室修房子?或者是美人不夠享用了?”
皇帝氣得哆嗦。
皇帝大怒:“劉相公,注意你的身份!朕是天子,你和你的學(xué)生天天上書教訓(xùn)朕,教朕如何治國,這是何意?天下是朕的,還是爾等的?你天天在朝上板著臉瞧不起朕,你的學(xué)生素臣一天三封信地催問劍南之事。你們什么意思?
“這帝位不如讓給你和素臣一起坐吧!
“來人!給朕將劉相公拉下去,撤他官職,把他衣冠脫了,給朕趕出長安……趕出長安!”
劉文吉眼皮一跳。
哪能讓一國宰相這般被趕出去。劉相公今日若是被這樣羞辱,明日滿朝文武都要亂了。文武百官全亂,皇帝能壓得住么?到時候豈不是把自己推出去替皇帝成為罪人?
劉文吉撲通跪下:“陛下恕罪!相公是一時失口,絕不敢冒犯陛下……”
皇帝回了神。
他也想著自己太生氣了,怎能因這種原因貶謫劉相公。他是一個對萬事非常清楚的皇帝,他知道自己若是趕走劉相公,自己就再指揮不動百官了。
皇帝沉吟。
一會兒,戰(zhàn)報再來,說河西敗戰(zhàn),皇帝臉黑。
半晌,皇帝嘲諷的:“這樣吧,既然劉相公這么想打仗……不如去河西打仗吧!一國宰相嘛,怎么也給你當(dāng)個將軍。劉相公不是說朕無用,只知道議和么?那劉相公親自去體驗一下,教教朕如何打仗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