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術士說,云家女有鳳命,是要出王后的。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命運總算垂青了山里的野丫頭。
這是我的氣運。
云家女只能有一個做王后的,這個人不會是寄養(yǎng)的小妹。
她無父無母,擔不了這么大的氣運。
因而我,云姜,與中山懷王有了天授的婚約。
不管懷王喜不喜歡我,喜不喜歡我的容貌,性情,不管我是個什么樣的人,做君王的人都一定娶,他們不會許鳳命落入旁家,給旁的姓氏可乘之機。
只是這樣的話,是母親悄悄告訴我的,不敢被小妹聽見。
我穿夠了短褐青鞋,也想披裹一回珠翠羅綺。
糲食粗衣慣了,誰不向往乘肥衣輕,朱輪華轂的日子呢?
以后,就穿著這紅袍進宮,拜見懷王,也侍奉懷王左右。
云家若要出一個王后,只能是我。
我問小妹,“以后我總要做王后,你可會跟我搶?”
小妹還是那么乖順,那雙好看的桃花眸子認真地看著我,她說,“阿磐什么都不跟姐姐搶?!?
我便嚇唬她,“可得記住你的話,不管什么時候,什么事,什么人,都得依著姐姐,緊著姐姐!要是跟我搶,那就是白眼狼了,可對得起云家養(yǎng)你這么多年?”
那雙桃花眸子笑得彎彎的,小妹點頭答應了,“阿磐不是白眼狼,什么都依著姐姐?!?
是她自己應過我的事,不管過去多久,怎么能忘記呢。
我在家中安心待嫁,成日里穿著紅袍做美夢。
想著拜見懷王那日是什么模樣,也想象著自己做了王后是什么模樣,我一遍遍地演練,演上頭時,便命小妹朝我恭敬跪拜,一回回地叫我“王后娘娘”。
我在家中一日日地等著。
若是承平盛世,大抵很快就能進宮,也很快就能嫁懷王了吧。
要是天下就這么永遠地太平下去,那該多好啊。
可偏偏打起了仗,一打就是好幾年。
魏人打進了中山,打到了靈壽外,家門口,打得天昏地暗,中山終年戰(zhàn)火紛飛,兵荒馬亂,四野八鄉(xiāng)的叔伯百姓全都四散逃亡避難。
家不成家,國不成國。
我父親是土生土長的中山人,我那時不知他們竟為魏王父做事。
背主。
背主自古最為君王不容。
云家反水做了魏國細作,身份敗露那日,父親母親都死了,全都死了,連帶著我住了多年的祖宅,也都在漫天的大火中燒了個干干凈凈。
我不知為什么啊。
我既能做中山的王后,不知為何他們要背主啊。
我抱著大紅的長袍哭,哭喊著質問我的父親,質問他為何背主,為何要葬送云家,也葬送我的一聲啊。
我哭紅了眼睛,也哭啞了嗓子。
火。
唉,我從前向往靈壽的高門大戶,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住在那樣的宅子里,每日有婢仆侍奉,穿著綾羅綢緞,吃著海味山珍的模樣。
不,不吃山珍,我住在山間多年,已經吃夠什么山珍了,吃得夠夠的,一點兒也吃不下了。
無數(shù)次幻想自己帶著赤金打造的釵飾,穿著鑲嵌珠石的絲履,在那高門大戶里嬌養(yǎng)著,出行皆有寶馬香車,朱輪華轂,那該多好啊。
可惜,我沒有等來這樣的日子。
就連山間這生存多年的宅子,也沒有了,也被付之一炬,終成一堆灰燼了。
上頭的人到門外時,母親把我和小妹藏進了地窖,生死存亡,母親只有一句話。
母親要我記住,頸間的斷玉能保我的命,命我見到謝公子前務必藏好。
玉璧原本是小妹生母留下的,我知道。
我們很小的時候,父親便將其一分為二,斷成兩半。
一半留給小妹,一半給我,從此就掛在頸間,藏于袍內。
可謝公子是誰,我不知道。
我問母親,母親還沒有答,甲士便撞開了宅門,地窖的木板一掩,很快便聽見了母親的慘叫。
我抱著小妹,也緊緊地抱著我最心愛的紅袍。
我們抱頭哭,卻不敢哭出一點兒聲響,只知道從此以后,再沒了父親母親,也再做不了中山的王后了。
是,再做不了了。
若不是憑著地窖逃過一劫,我們也早就死了。
中山與魏國打了數(shù)年,打到最后,損軍折將,糧盡援絕,就連宗廟都在一把大火里燒了個干干凈凈。
中山,已經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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