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笑了:“你把那瓷片給賣出去了?”
林雨槐笑:“嗯!瓷片湊起來倒是賣了兩百五。還了老爺欠下的債,還富裕了幾十塊錢?!闭f著,又把剩下的錢都給了杏子,“這事給你做買賣的本錢?!?
杏子又在衣襟抹了一把手,這才將錢攥起來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林雨桐給四爺添了湯,聽林雨槐壓低了聲音跟四爺?shù)溃骸拔医駜喉槺阋娏硕?,這家伙機靈的很,跟我保證,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說?!?
“可信嗎?”四爺問道。
“他老婆一直沒生,前幾年他養(yǎng)了個女學(xué)生,如今給他生了兩兒子,都在外宅養(yǎng)著呢。他是誰也不樂意得罪,怕將人逼急了,朝孩子下手?!绷钟昊焙吡艘宦?,“咱自是干不出這事,但他心里虛啊。他跟我說,今兒去他店里的女人,一直在打聽卻琉璃廠學(xué)古玩包裝的人。”
“他說了?”四爺篤定的道。
林雨槐點點頭:“那女人在他店里買了三千大洋的假玩意,他竹筒倒豆子全都說了。”
四爺皺眉:“這個人……還真是不可信。這么著……你明兒抽空再去見他,告訴他,這或許是他往進一步的契機。只要把倭人打物的主意這事往他想巴結(jié)的主子那里一報,他是大功一件。送什么寶貝都管用。”
林雨槐恍然:“這家伙原來還是個官迷。要是這樣,那好辦了。我保管叫他閉緊嘴巴,不敢多說半個字?!?
有了戒備,出不了事。隨后聽說,鐵路沿線剿匪動了真家伙。這不用說都知道,這是給物南下清掃障礙呢。
這年的新年,在這樣的氣氛來臨了。
有錢的人家,過年那是各種講究。沒錢的人過年,那真是過難呢。
杏子的鹵肉生意,在年前尤為紅火。有好些吃著好的,都要提前預(yù)定的。林家的院子里天天都是鹵肉的味道。連著好些天,一天的收入都在一塊錢下。有些吃不起肉的,拿著一兩分錢來,買一罐子鹵汁,回去用這汁子,燉一鍋的白菜土豆,那也香的很。是林家本家人,好些也過來。林雨槐也不要錢,每天都送出好些去。其實鹵肉得用老湯底,湯底越是老,味道越是好。如今都不講究這些了。
大年三十,有些人早早的吃過了午飯,簡單的祭掃,然后趕緊把對聯(lián)貼起來。
林雨桐和四爺出去貼對聯(lián)的時候,院子里站著一個穿著皮襖戴著皮帽的人,搓著手這家門口一看,那家門口一看。他身后跟著的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像是個小伙計。這主仆二人也不說林家的人,不知道在院子里徘徊著要干什么。
那兩人也看見了四爺和林雨桐,湊前來,臉帶著笑意:“是金四爺和林先生吧?”
四爺點點頭:“不知道您這是要找誰?”
“哎呦!”這人一肚子苦水的樣子,“您是不知道,如今這生意有多難做。咱們也干的是一手托兩家的買賣,可這到了年底了……款子收不來,你說著叫我跟人家債主怎么交差?你看看,家家戶戶的都貼對聯(lián)關(guān)大門開始過年了。這是什么意思啊?按照規(guī)矩,這年尾要債,年頭是不能要債的。進了臘月門,我是天天來催,我說著債還不了,好歹把利錢給結(jié)了吧。這些人都答應(yīng)的好好的,可是一天一天的往后推,跟我說著年底之前肯定還。你看看,這才晌午,他們對聯(lián)一貼開始過年了。我這哪要債去。他們倒是過年了,我這年是沒法過了。怎么跟人家交代?明年他們再想借錢,我哪給他們淘換錢去?好借好還再借不難,是不是這個道理?”他的聲音響亮,好似怕借了錢沒還的人聽不見一般。然后又低聲道,“金四爺,咱知道你是有錢的主。這么著,您手里要是有閑錢,您交給在下,在下絕對不叫您吃虧是了?!?
“哎呦!我當(dāng)是誰呢?”林雨槐從屋里出來,站在臺階靠在墻冷笑一聲,“原來是你驢糞??!這么大小聲的在我家門口吆喝,是個什么意思?”
“是槐爺??!”呂奮最是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對于這號敢亡命的,他一直都是敬而遠之的。忙抱拳道:“您過年好?。∥疫@不是差事還沒完嗎?有什么辦法呢?苦命的人。您要是有閑錢,您也交給我,我一準(zhǔn)被您辦明白了。是放空倉、加五制、籽利、過目利、照價,那種都行?。 ?
“放空倉”、“加五制”、“籽利”、“過目利”、“照價”都是時下高利貸的形式。加五制的利率是一年加十分之五,還不起滾算,是大家說的堆利滾算?!罢諆r”更殘酷,照價即照漲不照跌,三月照價五月歸還,五月不還再照價。如說,一地主年借給農(nóng)民二石五斗芝麻,當(dāng)即折成五石苞谷,第二年夏收苞谷價高,食鹽價低,又按苞谷折成六百斤鹽,同年秋鹽價低,苞谷價高漲,又把鹽折成二十四石苞谷,一年利息是債本的四倍。時下流行著的“一年成”和“一年光”的俗語,是說的這個照價的高利貸。因為這個高利貸,家破人亡的皆是。
林雨槐哼笑一聲:“我說驢糞,這些年你干的那些臟事還少了。收斂著點吧,別真生個兒子沒屁眼。”
呂奮臉的惱色一閃而過,尷尬的笑了笑,對著四爺一拱手利索的走了。
林雨槐這次啊跟四爺和林雨桐道:“這王八蛋心黑著呢。在咱們這一帶放的利都是跟斗利。這玩意誰招架的???”
跟斗利,是還的時候要翻一番。
“一年翻一番?”林雨桐問道。
林雨槐搖搖頭:“得看你借多少,借的少了,他一個月翻一番?!?
也是說這個月借一塊錢,還的時候要還兩塊。要是還不,第三個月是四塊,第四個月是八塊,以此類推。
這也太狠了!
“年初的時候,逼死了一家?!绷钟昊背庖恢?,“胡同口老趙家,男人病了借了三塊,結(jié)果半年時間成了一筆天大的數(shù)字。這玩意逼著人家媳婦去窯子里賺錢抵債,還要賣人家的閨女兒子。那媳婦當(dāng)天答應(yīng)了,結(jié)果去藥店買了一包耗子藥,給男人孩子喂了,她自己撞死在驢糞家門口了。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警察局去了兩個人看了看,這事這里了了。回頭驢糞屁事沒有。一年一年的,錢也沒少掙?!?
楊子從槐子身后閃出來,問四爺?shù)溃骸斑@是白先生說的剝削?”
白先生,是說白坤。
四爺點點頭,如果這都不算剝削,什么才算是剝削。不是工黨善于煽動人心,要不是他們的理念引起了共鳴,誰說什么也沒用。沒受其害,不知其苦啊!
如今,這林家的學(xué)堂,儼然成了白坤的一個宣傳陣地。像楊子這樣的孩子,心里恨明顯的有些傾向。
林雨槐笑了笑,拍了拍楊子,“給阿瑪?shù)娘溩铀瓦^去了?”
楊子點點頭:“送去了。那邊的日子也挺好的,我去的時候,瞧見劉嬸子正包餃子呢,還是羊肉餡的?!敝皇强匆娝M來了,趕緊用蓋子蓋了。
林雨槐對四爺和林雨桐道:“你們也趕緊回去吧。外面怪冷的。這看著,又像是要下雪了?!?
別看兩家挨著呢,大年三十也是各過各的。老規(guī)矩不能壞了。林家是林家,尹家是尹家。后世那些女婿在丈母娘家過年的事,絕對不會有。
林雨桐回屋,這才將早包好的餃子,還有切好的肉,做好的菜都分了一份,叫四爺給白坤和白元叔侄送去了。
等到了晚,天飄起雪了。各家各戶都在家里過年。只是鮮少聽見鞭炮聲。偶爾傳來的,好似離這里遠的很。如今這過年,有頓餃子算是把年過了。好些人家都是沒有年夜飯這一說的。留點好的,還要等大年初一吃呢。
林雨桐倒是不是委屈自己和四爺,最近老是聞鹵肉味了,膩味的很。她給自家只包了韭菜餡和酸菜餡的。
兩人相對坐著,偶爾抿一口小酒。屋里爐火旺盛,炕暖意融融。
“這么過日子,什么都好,是有點……寂寞了。”四爺喝了兩口酒,心緒有點發(fā)飄,“你說要是有孩子多好,這會子屋里該多熱鬧?!?
人過日子,是過的希望。要是沒有了為孩子奔忙的心,人也看不到指望了。
林雨桐看看自己的肚子:“要孩子?這世道,我真是膽戰(zhàn)心驚?!?
“我也是隨口說說?!彼臓敂[擺手,“有沒有孩子的,也沒什么要緊?!?
林雨桐掐著手指算,這要是等和平了再要孩子,那時候,自己和四爺也才三十多歲,也不算晚了。完全來得及。
她這么說了,四爺笑,“你怎么還當(dāng)真了?”
這也不過是一時的感慨罷了,轉(zhuǎn)眼被拋到腦后。
外面喧鬧起來的時候,林雨桐看了看表,才凌晨三點。外面已經(jīng)有孩子的笑鬧聲了。這時候拜年可真是夠早的。
起床梳洗過后吃了早飯,四爺才去將門給打開。此時,外面已經(jīng)等了一群孩子。他們也不嫌風(fēng)大雪大,全都縮在回廊下,等著這邊開門。
“金先生過年好?!眳⒉畈积R的喊聲,叫四爺覺得心酸,“進去吧。趕緊進去吧。”
這些孩子守在這里拜年,只是因為知道這邊的日子過的好,過來能混點好吃的。如今出去拜年,可不像是后世那樣,家里再不濟,也有瓜子糖果什么的。只要來人,盡管吃。現(xiàn)在這可不一樣,即便是日子過的去的人家,也不會將東西擺在外面。都是遇到親近的人帶著孩子門來,才將柜子打開,抓一點給孩子,算是個意思。至于給左鄰右舍孩子壓歲錢,那更沒有了。自家肚子都填不飽呢,哪里有那些講究。
而孩子們自有他們的智慧,選那些家境好,脾氣好,心善的人家,成群結(jié)隊的去拜年,總能討點什么。
林雨桐將瓜子花生都放在堂屋,由著這些孩子抓,然后廚房的鍋里,白面大肉餡的包子也快該出鍋了。她也沒給孩子壓歲錢,只一人發(fā)了一個包子,引起一陣歡呼。有的孩子迫不及待的咬一口,有的孩子趕緊捂在襖子里,說是給長輩帶的,給弟妹留的。
等著一撥孩子去了,四爺笑:“你這是招狼呢。不信你等著,轉(zhuǎn)眼又來一撥。”
這包子本是林雨桐蒸出來,叫四爺帶著去林家各家拜年用的。也不用什么點心酒水,沒什么白面肉包子更好的東西了。結(jié)果看見那么些孩子在門口守著,不知道多長時間,為了一點吃食,她這心一軟,得!還真叫四爺說著了,一撥一撥的孩子接著來。有些都是聽了消息跑了挺遠的路來的。
楊子要攆人,林雨桐到底攔住了。叫了杏子和林母過來搭把手,鍋里不停的蒸著。沒有肉了,是大白面的饅頭。反正大年初一一天,用去六袋子面粉。
“哎呦!你這是敗家!”林母念叨了一天了。如今的美國面粉一袋子兩塊六,六袋子花去了十五六塊錢。還有那些些肉,一天花了二十都不止。
從這天起,金四爺又多了一個雅號,叫金大善人。
大年初二算是回娘家。一早起來,四爺和林雨桐提著饅頭將林家大雜院走了一遍,這才回了林家住的廂房。
沒想到除夕夜都沒回來的林德海,今兒卻回來了。
“姑爺?shù)谝荒赀^年門,我怎么能不回來呢?”林德海坐在首,看著以前胖了一些??磥磉@劉寡婦把他伺候的挺精心。
也許正是看著姑爺門這一點,林母也沒跟林德海嗆聲,只在灶臺前忙著,沒搭理他罷了。
四爺又拿了幾塊錢直接遞給林德海:“也不知道岳父喜歡什么,沒買那些不得用的。這些錢您拿著,有喜歡的自己去買。”
林德海臉的笑意馬濃了,竟是還板著臉訓(xùn)了林雨桐幾句:“不要總往外面跑,姑爺不計較可你不能太過了。還是要早早的開枝散葉的好。”
這話林母贊同:“你阿瑪這話對。”私底下還低聲道:“像姑爺這樣的女婿,你哪還能找見?不趕緊生個孩子把他的心拴住了,以后可怎么辦?”
我怎么什么時候都淪為必須抓住四爺?shù)慕巧?,而不是四爺必須抓住的角色?
為了姑爺門,林家確實用心了,光是這一桌子菜,花了好幾塊。飯桌氣氛也不錯,喝了兩杯酒,也都放開一些了?;弊訂栆恍┧臓斣诿绹氖?,林母和杏子又問林雨桐這些年怎么過的。美國的事四爺挑了一些說了,林雨桐只撿了江湖見聞,當(dāng)故事說了起來。說著說著,話題又到了楊子學(xué)的事了。林雨桐覺得一楊子現(xiàn)在這進度,考學(xué)還是不成問題的。正說的熱鬧,楊子卻突然抬頭道:“大哥,姐夫,我不想學(xué),我想去當(dāng)兵去。”
當(dāng)兵?兵荒馬亂的最怕的是這兩字!
林母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掉了:“當(dāng)兵?當(dāng)什么兵?你要是想當(dāng)差,叫你大哥給你在警察局謀個差事不行嗎?當(dāng)兵……這天南海北的,到處亂糟糟的,你這是要我的命?!?
林德海倒是意外的看了一眼楊子:“哎呦,這真是小看你小子了!一直以為是個狗崽子,沒想到還挺爺們。行!有膽氣!你要是真敢去扛槍,老子認(rèn)下你這個兒子。記在林家的族譜,你是我林家的種!”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ltddgt.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