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11

錢思遠(yuǎn)對著技術(shù)科的科長華指著圖紙口沫橫飛半天,然后見人家一手護(hù)著飯盒,一手輕輕的將自己拂開：“……你說的這些,也沒人做過?？醋钊?！更新最快的小說如今咱們追求的是時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的時間緊,任務(wù)重。面下什么樣的命令，咱們干什么樣的活。別逞能，行不行？”

把錢思遠(yuǎn)給堵的：“……不是……話不是這么說,咱們現(xiàn)在稍微修改一下圖紙,每年光是為廠里節(jié)省下來的煤炭，不是小數(shù)。這也是為廠里創(chuàng)造了價值了……”

“別提這個,我是不懂你那一套一套的東西。”華起身,“趕緊的，該干嘛干嘛去?；厝バ薷膱D紙，改改尺寸。我這吃完了，還有活要干呢。咱都別浪費時間，成不成啊？”

錢思遠(yuǎn)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華：“科長,你先別急著走啊。您也不問問，誰設(shè)計的這東西,你看也不看的給打回去了？”

“誰設(shè)計的都沒用？”華抬腿走：“如果不能按時保質(zhì)保量的完成任務(wù)，誰設(shè)計的都不成？”

“這人您還真不能說不成?！卞X思遠(yuǎn)拽著華：“您之前還跟我說，咱們廠的廠長，那是軍轉(zhuǎn)干部,還說咱們廠長跟好些個……關(guān)系都挺好的。您昨兒還提了,說廠長跟誰喝酒了？”

“林師長。”華莫名其妙,“怎么了？”

“不瞞您說，這個東西，是林師長家的姑爺設(shè)計的?！卞X思遠(yuǎn)將圖紙一收，“咱要是看不算了，許是人家?guī)Щ丶?，然后叫林師長請咱們廠長看，那時候，只怕有點尷尬了?！?

“什么姑爺？”華說，“人家在廣播室的那小姑娘，還沒結(jié)婚呢?！?

“林師長有兩兒兩女?！卞X思遠(yuǎn)低聲道：“大兒子讀警校，二兒子準(zhǔn)備當(dāng)兵，下面有個閨女是會計科的神算子。這個金垠圳，是大閨女的愛人。如今在保衛(wèi)科……”

華下打量錢思遠(yuǎn)：“嘿，我說你個小錢啊，你這不好好干好本職工作，一天到晚的，都想啥呢？”

“我可不是四處鉆營啊，我跟你說……”錢思遠(yuǎn)的聲音低低的，“我跟林師長是一個村的，他革命去了了，但是老婆孩子都在家呢。我們一個村的，你說我能不知道？”

華哦了一聲，然后輕咳了幾聲，“那什么……什么圖……怎么改的，我看看……”

得！感情之前說了那么多，他一個字都沒聽進(jìn)去。

他忍著肚子餓，重新說了一遍。

“聽起來是有些道理……”華說，“但這間要安裝的這個什么到底是什么，你知道？”

錢思遠(yuǎn)搖頭：“我不知道，但他應(yīng)該是知道。”不可能信口開河。

什么叫應(yīng)該啊？

這話說的可不怎么靠譜。

華問：“他是哪兒的高材生？”

“什么高材生？”錢思遠(yuǎn)搖頭，“他以前是我……”剛想說我家的長工，一想這么說肯定要出事，他及時打住話頭，“是我小時候的玩伴。這不是他家是雇農(nóng)嘛，供不起他念書。但他這人，特別進(jìn)，我學(xué)回來教他，我學(xué)什么，他學(xué)什么。我的課本我看過的書，他都看過?！?

這話有些吹的成分在里面。

但金老四確實是跟著他識字，跟著他看書。家里的書他沒全看吧，但肯定是都翻看過了。那一個人一個悟性的，誰知道人家都悟出啥了。別看人家那一天到晚的，不不語不吱聲，不愛說話可人家內(nèi)秀啊。

不過說實話，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些素質(zhì)，科室的其他幾個人可強多了。

技術(shù)科起保衛(wèi)科，那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兩口子人不錯，之前這成分劃分，是老四替自己說了句話，要不然，這會子還在老家種地呢。誰逮住自己都能叫自己做思想?yún)R報。那日子真過不下去了。

如今咱也是工人了。按月拿工資還能有一半偷著送回家夠爹媽過日子的了。

因此，這事，他是極力的吹捧的。

只要過來露一手，他們肯定不敢說人家不懂，最不濟(jì)也是個游的水準(zhǔn)了。來技術(shù)科絕對有資格。筆趣庫

華是不知道錢思遠(yuǎn)吹牛的，但看在人家有個老岳丈的份，“……那這樣，我明兒去一趟保衛(wèi)科，親自見見這人，如果真有辦法，那這樣的行家里手，咱們理當(dāng)門相請的……”

噯！這不得了！

錢思遠(yuǎn)摸黑回來的時候，林雨桐還給留著飯呢。

他的窩頭也給熱了熱，泡在雞湯里，又是雞腿雞翅雞雜干蘑菇的，飽餐了一頓。跟四爺?shù)吐曕止玖艘环?，才家去了?

外面的路不平展，高一腳低一腳的，下了自家的斜坡，黑咕隆咚的嚇了一跳。

“你回來了也不吱聲，想嚇?biāo)牢野?？”他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朝里挪了挪，踢了鞋睡覺去了。

“你干啥去了？”程美妮壓著火氣，“你跑虎妞那干啥去了？咋了？沒娶她，沒當(dāng)師長家的女婿，后悔了？”

錢思遠(yuǎn)蹭的一下坐起來，“你大聲點，再大點聲，叫大家都聽見才好呢？你家干的那點事，你自己心里沒數(shù)啊。人家不理你，是覺得懶得搭理你，你還當(dāng)是你能耐呢，還當(dāng)是人家怕你呢。我跟你說，你夾著尾巴做人，見了人家躲著，人家許是把你當(dāng)個屁放了。要真把人惹怒了，想想你奶和你爹……”說著，他躺在：“你鬧吧，繼續(xù)鬧去吧?！?

“你……”程美妮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我家到底……是誰家害的，你心里沒數(shù)……”

“別說我家害的?！卞X思遠(yuǎn)道，“那是你家趕著的。再說了，沒有我家的事，你家能好了，十多年害人家林家的事，不能被知道了？做夢！”

程美妮你了半天沒憋出的話來：“你也這么說我？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

“答應(yīng)娶你的時候，可不知道你家干過那種缺德事。”錢思遠(yuǎn)轉(zhuǎn)了個身，“但既然娶你回來了，是想好好過日子的。你本本分分的，咱們的日子還能過。要不然……你該回哪去，還回哪去。沒帶家屬的人多了去了，每個月給你寄十塊錢，你回去伺候我爹娘去……”

程美妮這才不再語了，又抽抽噎噎的哭起。

不大工夫，雨下來了。又是風(fēng)的，又是雨的，家里挖的地窩子太糙了，根本不隔寒。兩人又不由的靠在一起，程美妮聽見錢思遠(yuǎn)輕輕的嘆了一聲，她的眼淚瞬間又落下來了：這種抱團(tuán)才能取暖的感覺，只怕只有彼此能明白。

林雨桐聽著雨聲，翻了個身。頂棚傳來颯颯的聲音，這是風(fēng)雨的聲音。

她能聽到，但卻絲毫卻感受不到。

屋里不冷，土床下面掏著幾個不大的洞，每次做晚飯的灰燼都放在里面，這土床早被烘干了，天天烘著，不光不潮，還有幾分溫?zé)?。又不透風(fēng)不漏雨的，不光沒有不適，反倒是越發(fā)多了幾分靜謐。

雨是幾時停的，林雨桐也不知道。

天不亮被喧鬧聲驚醒了。

睡不成了，那起吧。一個個都是在外面梳洗的，看慣了也不覺得怪了。

出了地窩子，一瞧，好家伙，都挺忙的。

干啥呢？

都在翻地，各自用籬笆扎一塊地方來，種菜啊。

天暖了，春雨下來了，穿著夾襖都有些燥熱的時候，正是下種的好時候。

每家的門前都有兩三分的地，開出來，至少夠兩個人吃的菜。

桂蘭架著拉水的驢車過來，叫林雨桐：“拿倆水桶，給你們把今兒的水接了?！?

水井是新打的，在塬下。距離有點遠(yuǎn)，大部分人家都是每天挑水的。因著這桂蘭老是覺得欠林雨桐的，因此每次拉水，都少不了給林雨桐捎兩桶，夠家用的。

其實哪里真夠用？

林雨桐做飯可從來不用這水的。

井水是洗漱用的。用這水洗衣服甚至不需要洗衣服肥皂這些東西，堿大特別去油污。而且熬煮稀飯的時候，能熬煮的特別粘稠。

好些人都說，這井水好。

可實際，這井水真不怎么好。

人家給了，林雨桐要了。桂蘭還熱心的道：“……你家這菜地，不用你管，我叫我家那口子抽空給你們開出來了。他啊，是一身的傻力氣?！?

那怎么好意思呢？

林雨桐說：“不用了，我得空開出來了?！庇謫査?，“要菜種子嗎？我叫人捎呢，給你帶些？”

“那感情好?！闭坏每粘鋈ツ?。

錢思遠(yuǎn)站在他家門口：“給我們也捎?！?

“行啊?！绷钟晖┮豢趹?yīng)了。

每天拉菜回來的小伙子李勤勞，天天都出去。買點菜種子，不費事。

吃了早飯四爺班前還叮囑林雨桐：“等晚回來我干?！?

那兩分地，誰干不一樣啊。

等四爺走了，林雨桐沒急著走。領(lǐng)導(dǎo)安排的活，她該干的活昨兒干出來了，她今兒打算去晚一會子。關(guān)鍵是這菜地，現(xiàn)在不開出來還真不行。

為啥呢？

這塬的地表幾公分，是非常干燥的。根本存不住雨水。這也是這個地方能搭建地窩子的原因。除非特特特大級別的暴雨，一般是不會存在雨水倒灌的情況的。

一場雨過后，地面都是細(xì)細(xì)粉粉的潮濕的沙土。

地質(zhì)有點特殊。

二分地大概是一百三十多個平方，虎妞本來是勁兒大的，又是松軟的半沙土地，不費勁。到辦公室的時候還不到十點。

科長不在，這個林雨桐昨兒知道。

辦公室的其他幾個人問林雨桐：“家里有事？咋來晚了？”

林雨桐說：“聽說從周圍招了不少臨時工，看看大致有多少，好心里有數(shù)。”

撒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慌。

姚紅問：“加了多少人？”

“一百二十三?！边@是四爺昨兒回來說的。她順嘴說了。

那邊道：“今兒要把這部分的預(yù)算得重新做一下?！?

一會子于友光來了，急匆匆的，“臨時工那塊，咱們這個預(yù)算啊……”

有人說：“神算子專門去基建科了。問過了。”sm.Ъiqiku.Πet

于友光贊許，“對！都要多操點心。”然后叫林雨桐，“我這兩天，得出去一趟，科里你多看著點，別出岔子?！?

姚華嘀咕：這是離副科長不遠(yuǎn)了吧。

那憑本事吃飯，誰也嫉妒不著。

午下班的時候，保衛(wèi)科那邊一個小伙子過來找林雨桐，說是四爺捎話了，叫不用等他，他今兒不會在家吃午飯。

“怎么的了？”林雨桐打聽。

這小伙子嘿嘿笑，“技術(shù)科來請人了，我們科長不放。技術(shù)科說請吃飯，人家科長拿出半月工資來……”

那伙食肯定差不了。

剩下林雨桐一個人，才說能湊活著吃點算了，結(jié)果剛到家門口，看到穿著毛呢長裙子高跟鞋的林曉星。

她往這里一站，來來回回的人都看她。

大部分人做飯都是露天的，架著火堆把飯做了，人家那是一邊做飯一邊盯著她看，還不時的談?wù)搸茁暋?

林雨桐愣了一下往里走：“進(jìn)來吧?！彼f。

林曉星在這邊的地窩子看了看，才道：“我們宿舍的條件好?！?

林雨桐嗯了一聲，“自己的地方，能由著自己收拾?！彼N房，“沒吃飯吧，一起吧?！?

林曉星也不客氣，跟過去靠在門邊的墻，看著林雨桐張羅。

好半天，她才道：“我媽跟爸離婚了?！?

林雨桐頭都沒抬：“嗯！你不想回林家了？”

林曉星腳蹭著地：“我是不想回也不行，我舅舅舅媽還有我媽都不會答應(yīng)。你們也都不喜歡我吧？”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林雨桐說她，“不管大人什么關(guān)系，他們的恩怨情仇，都跟你我關(guān)系不大。再說了，你工作了，再過兩年，找到合適的人，能結(jié)婚了。有了自己的家，林家也不過是娘家。一切只看你自己，怎么過覺得好過，怎么過唄。人啊，跟誰都能較勁，是別跟自己較勁。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媽嗎？叫人覺得舒服的是家。不管是姓林的還是姓什么的。”

林曉星看林雨桐：“你可不像是在鄉(xiāng)下長大的。”

“那在鄉(xiāng)下長大該是什么樣？”林雨桐笑，“爹還是鄉(xiāng)下的呢。你覺得他像嗎？”

林曉星不語，好像不是很喜歡提林百川，轉(zhuǎn)而接林雨桐之前的話題：“跟我媽……我也不想回去。我媽……也還年輕，沒有我，說不定還能找一合適的人……我去添什么亂啊……”

林雨桐說：“那你來是想問什么？”她停下手里的活，扭臉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