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苗大嫂應(yīng)了一聲。想了想把家里的老姜塊翻出來,拿了一半出來給林曉星送去,“那幾天,把這東西熬的濃濃的,灌下去,絕對頂事?!?
算是投桃報李吧。
人家關(guān)系挺好的,偏把多嘴多舌的桂蘭給亮出來了。
張寶柱瞪著挺著肚子的桂蘭:“要不是看在你給老張家生孩子的份,老子真想削死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愛說話偏不會說話,你長那舌頭是個多余的?!?
桂蘭把肚子一挺一挺的:“有本事你打!”
這氣氛,反正挺煙火人間的。
打媳婦,這是實在不算是啥大事。但是在新的婚姻法下來之后,那不一樣了。
宣傳婚姻法,不光是林曉星在喇叭念一念,那可是有專門學(xué)習(xí)過的女干部調(diào)來廠里,做婦聯(lián)工作。
林雨桐是聽了一耳朵,剛開始也沒怎么太注意。
姚紅是科里的萬事通,沒有她不知道的八卦。聽她說來了個叫沈春梅的,先是找了廠里較有名的戴淑珍和陳愛虹談話,不知道說了什么。
管她說什么呢?林雨桐也沒興趣知道。
她有些顯懷了,坐在這硬板凳有些不舒服,想著明兒得拿著墊子來,不光要墊著屁股,還得墊著腰。
可卻沒想到,她對人家沒興趣,人家對她有興趣。
這不,直接找來了。
要進(jìn)來,被劉七娘擋在了外面:“財務(wù)科可不是隨便進(jìn)出的地方?”
沈春梅退后了兩步,很客氣:“對不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她的身子朝前探了探,問:“請問林雨桐同志在嗎?我叫陳春梅,找她有點事?!?
林同意自然聽見了,她才一扭頭,姚紅在耳邊低聲提醒:“她是那個沈春梅,新來的。”δ.Ъiqiku.nēt
找我干什么???
林雨桐將人請出去,請到隔壁的屬于財會室的活動室。
“坐吧?!绷钟晖┩χ亲幼尶腿俗?,“我聽說廠里來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同志,還說什么時候能見到呢。結(jié)果啊,人真經(jīng)不住念叨,這不!說曹操曹操到。”
沈春梅帶著笑:“那咱們倆可真是心有靈犀啊。我一進(jìn)廠,聽到過你的大名了。如雷貫耳?。《?,大家都說,你在所有的女職工心里,都很有威信?!?
“你這是夸我呢?!绷钟晖┬?,“大家也是抬舉我?!闭f著,表情收了收,嚴(yán)肅了起來,“班時間,哪怕是投緣,也不能跟你多聊。我手頭的業(yè)務(wù)多。范春梅同志有什么事,只管說?!?
沈春梅愣了一下才道:“是這樣……我是為了宣傳新婚姻法來的?!?
這個知道。
林雨桐點頭:“我能做什么呢?”
“是這樣的?!鄙虼好氛f:“我聽說,你的婚姻也是父母包辦的?”
不管是不是父母包辦的,礙著你什么事了?
林雨桐看她:“這是聽誰說的?”
沈春梅擺手,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跳過去:“是這么回事!我聽說了一件特別歧視婦女的事。有個叫程美妮的女工,你聽說過吧?!?
“聽過?!绷钟晖c頭,“怎么了?”
“她之前餓暈了,差點被餓死。”沈春梅說著,激動了起來,“是被她丈夫給活活要餓暈的!是這樣吧?”
這都聽誰說的?!
可這跟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呢?”沈春梅一臉的痛惜,“聽說你差點跟那個叫什么錢思遠(yuǎn)的訂婚,是你家里反對,才沒有成。最后家里給你訂下了這個丈夫……”說著,拉林雨桐的手:“雖然嫁給錢思遠(yuǎn)是掉到火坑里了,可急迫的找到另一個,未必不是火坑?!?
林雨桐聽明白了:這意思是說,四爺那邊是火坑吧。
哪里來的書呆子二愣子!
世最不好管的是人家夫妻的事了。你說你一沒結(jié)過婚的姑娘,連婚姻是什么都鬧不明白,你管的哪門子事嘛。
你調(diào)查清楚了嗎?在這里大放厥詞。
林雨桐擺擺手,“你先停下來聽我說。我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閑碎語,但那都是片面之詞。聽了人家的片面之詞,我希望你也聽一下我這個片面之詞,聽完之后,再下結(jié)論,你看行不行?”
沈春梅閉嘴:“你說!你說!我聽!我肯定好好聽?!?
林雨桐把錢家是什么成分,為啥要提親的事說了。然后才道:“不管是我家里,還是我本人,都有極好的階級立場。那是地主階級……當(dāng)然了,錢思遠(yuǎn)同志后來證實,不是地主家的兒子,也是窮苦出身的知識分子,但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們的階級立場是堅定的吧。”
沈春梅點頭:“這一點值得贊賞?!?
“那個時候,我沒看地主家的少爺,看了地主家的長工?!绷钟晖┻@么說,“我們一起去西梁子放羊,一起去東溝里撿糞。這算不算是自由戀愛?”
沈春梅愣了愣,雖然聽著別扭,但人家這:“當(dāng)然是……自由戀愛。”
“在自由戀愛的基礎(chǔ),尊重父母,將這件事開誠布公的告知家人,在家人的祝福下確立婚姻關(guān)系,我覺得這是對婚姻的尊重,你覺得這有問題嗎?”林雨桐又這么問了一句。
聽起來好像也沒問題。
“那不行了?!绷钟晖┢鹕?,摸了摸肚子,面帶笑意:“自由的戀愛、慎重的結(jié)婚組建家庭,然后理所當(dāng)然的生兒育女,這樣的婚姻,不對?”
對!挺對的!
“那我放心了?!绷钟晖┲苯油庾撸罢嫱γΦ?。謝謝你的關(guān)心。我先去工作了?!?
然后把人扔活動室了!
沈春梅懊惱:果然不該聽范舒拉的一面之詞!
鬧了笑話了吧。
是挺鬧笑話的!林雨桐都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以為這事完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
普及婚姻法,是重點工作。
其實聽內(nèi)容知道了,這次的婚姻法,對婦女獲得真正的解放其意義是不可估量的。哪怕后世再提起來,很多人都無法想象它的意義的。
這幾天在廠里聽說了,誰誰誰家的誰離婚了。有強(qiáng)迫婚姻的,有買賣婚姻的,有父母包辦的,也有童養(yǎng)媳。最多的幾類,一類是受不了婆婆壓制的媳婦,一類是家里的妾室。反正民政部門據(jù)說還挺忙的。城里每個街道辦好像還有指標(biāo),用離婚數(shù)量衡量普法工作做的好不好?
法是好的,但這工作做的,實在是不敢恭維。
如現(xiàn)在,晚吃完飯了,人家到樓里來挨家挨戶的通知了,晚小禮堂開會。開婦女動員會。
動員什么呢?
動員離婚!
得簽到的!不簽到按缺勤,獎金別想了。
那去吧!
林雨桐手里拿著針線活,給孩子做衣服嘛。
大多人也一樣,不是納鞋底,是補(bǔ)衣服。反正都挺忙的。
人家沈春梅點名了,“程美妮同志,你來說說,說說封建的包辦的婚姻對你的傷害?!?
程美妮愕然:“我說啥???”
婚姻不都是包辦的嗎?那不聽家里的安排跟人跑的,那叫私奔!逮住了是要浸豬籠的。
她這么說完,還補(bǔ)充道:“我可不是那沒臉沒皮的人,干不出那沒羞沒臊的事。”說著,還不時的瞟一眼林曉星。
林曉星這個火啊:“看我什么意思???”她不屑的道:“沒化真可怕!我連著念了好幾天的婚姻法了。你都沒聽明白。反對包辦婚姻,提倡婚姻自由!結(jié)婚只是自己的事情,跟任何人都不相干。這個任何人包括家里的父母長輩,誰干涉別人的婚姻,那都是犯法的。我的婚姻是自由的,是沒告訴家里的父母,可是這是我作為新國家的一員享有的權(quán)利。而你的婚姻是包辦的,是要被打倒的。這個時候你還用自以為了不起的眼神看我?看我干什么?誰的婚姻是不被提倡的,心里沒數(shù)嗎?”
“說的好!”大家都聽的一愣一愣的時候,沈春梅站起來,一個人把手拍的的啪啪響:“說的好??!這才是真正的領(lǐng)會了婚姻法……”
婚姻法是這個意思?。?
大家低頭,都避開沈春梅的視線,這要是父母說的不算,那大家的婚姻不是都不作數(shù)了嗎?
跟男人離婚?
然后呢?
活不成了吧!
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這不是造孽了嗎?
不少人嘀咕:“我家過的好好的,咋得被打倒了呢?!?
許是聲音太大,面的沈春梅說:“當(dāng)然了,離婚也是大家的自由。”
那這還差不多!
心剛放下,這位又說了:“不過……我還是要說,婦女同胞們,大家還要忍受他們到什么時候?我們生兒育女操持家務(wù),更有些還要工作,而且工作一點也不他們干的差,掙的少。可是憑什么,憑什么他們能對我們動輒打罵?地主老財資本家都被我們打倒了,我們翻身當(dāng)家做主了。我們推翻了三座大山,但我們的婦女同胞不能在家庭里再背三座大山。從今往后,公婆的打罵,我們不忍了!從今往后,男人的打罵,我們不忍了!從今往后夫家親戚的指責(zé)約束,我們不忍了!”
“對!”
“不忍了!”
這話說的,倒是叫大家有了共鳴。
小禮堂里到處都是握著拳頭發(fā)泄的女人們。
林曉星帶頭喊:“打倒封建包辦婚姻!”
“打倒封建包辦婚姻。”個個都舉著右手,喊的聲嘶力竭。
“打倒買賣婚姻!”她站在桌,儼然領(lǐng)袖。
然后大家都仰視她,跟著喊:“打倒買賣婚姻!”
別人尚且罷了,把程美妮嚇的腿都軟了。這種打倒的架勢,在老家她經(jīng)歷過。
一聽這兩個字,她渾身發(fā)抖。
自己的婚姻是該被打倒的!
那自己要是不離婚,當(dāng)然是自己的自由,可要是人家要打倒自己該怎么辦呢?
等會議結(jié)束了,她還坐在座位想這個問題。
沈春梅過去,一副談心的架勢,說了:“程美妮同志,關(guān)鍵是你的思想需要轉(zhuǎn)變。你如今的腦子里還是那一套封建的腐朽的該被碾碎在歷史的塵埃里的東西,這怎么行了?我看啊,不光是你的婚姻出了問題,你的腦袋也同樣出了問題。不過不要緊,出了問題,咱們解決問題。思想要改變,還得從腦袋想辦法。不徹底給你換一個腦袋,你是換不了思想的。”
換……換腦袋?
程美妮摸摸頭:“……沈干部……我……我不是……不換……我其實能想通……不是離婚嗎?離!怎么不離了?誰說不離了?”離婚總掉腦袋強(qiáng)吧!雖然這么想著,但眼淚還是止不住下來了。她趕緊擦著眼淚,說:“那錢思遠(yuǎn)都恨不能餓死我了,我怎么可能不跟他離?您放心……我肯定換思想……”m.biqikμ.nět
“哎呦!程美妮同志啊,你這進(jìn)步可真是夠快的?!鄙虼好氛f:“是要這樣。要勇敢的站起來,說不!”
于是,當(dāng)錢思遠(yuǎn)裹著被子對回來的程美妮說:“給我倒杯熱水!”的時候,程美妮瞪著眼睛,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吼了一聲:“不”
把都快睡著的林雨桐給驚醒了:“咋的了?錢思遠(yuǎn)打他媳婦了?”
四爺起身出去看。
樓道里傳來開合門的聲音,大家都出去瞧了。
苗大嫂喊:“小錢啊,可不能打人了。人家沈干部說了,婚姻里男女可平等。你這么著下去,人家美妮可是要跟你離婚的?!?
錢思遠(yuǎn)心說:我干啥了我?我啥時候打過她了?不是在被窩里不想起來,叫她順手倒一杯熱水嗎?怎么了這是?還離婚?
他低聲嘟囔:“離離唄!早巴不得呢!”
這可把錢美妮的刺激的:“離!現(xiàn)在離!誰不離……誰是孫子!”說著,嚎啕大哭起來。離婚容易,可離婚之后呢?想起這些,悲從來!
錢思遠(yuǎn)倒是給嚇住了:“真要離???我也沒怎么著你不是?”雖然看不慣不待見,但也沒想著跟你離了啊。不管咋說,這離婚了對女人的傷害反倒是最大的。他要是真想干這缺德事,當(dāng)時又怎么會答應(yīng)跟她結(jié)婚呢?
錢美妮咬牙切齒:“離!馬離!現(xiàn)在去離!”
不離不行啊!不離他們要打倒我不算,還要給我換腦袋啊…….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