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性松軟,用來固定傷處,怕是不會太牢?!背鹨宦勍蝗徽f道,在他看來,韓岡的理論并非沒有破綻。軍營中,跌打損傷都是最為常見的傷患。很多僅是普通的骨折,只因為正骨后護理不當(dāng),導(dǎo)致骨骼生長錯位,變成了終身的殘疾。就算是岐黃老手的仇一聞,也改變不了如此現(xiàn)狀。
韓岡瞥了仇老軍醫(yī)一眼,道:“我說得土,不是地上的泥土,而是石膏?!?
金木水火土這五行,只是大的分類,下面還有細(xì)分。金銀銅鐵錫五金,屬金類。楊柳榆槐松,是木類。如石膏這等無法冶煉等礦物,都是算在土類中。石膏此時與后世不同,很少作為建筑材料使用,平常人們用的只有石灰。石膏的用處,反倒是在藥材上多一點。石膏性寒,有解熱毒、清熱病的功效。
所以雷簡詰問道:“石膏大寒之物,用于骨傷,有何根據(jù)?”
“石膏是外用,并非內(nèi)服。而且欲用石膏治骨傷,必須先將其煅燒后化為粉末,去其寒性。再用水調(diào)和成泥狀,糊于已經(jīng)用柳木綁扎好的傷處,最后用麻布扎緊。煅燒過的石膏遇水便凝,堅實如石,根本不怕骨頭再次錯位。柳木板、石膏粉還有清水,分屬木土水,也就是說,要想將骨傷養(yǎng)好,須得同時有水、土、木滋養(yǎng)?!?
韓岡辯才無礙,雷簡和仇一聞已是無話可說,反倒是越想越有道理。醫(yī)官講究的是藥性,藥理。而跌打郎中則是治好就行,對兩邊所用的措辭并不一樣,韓岡都是對癥下藥。而仇、雷兩人,也確實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雖說不上崇拜,但投向韓岡的視線卻都有了幾分敬意。
齊雋也傻了眼,一真一假的兩只眼睛同樣的呆滯,他怎么也想不到韓岡竟然還會醫(yī)術(shù)——好吧,其實這他有所預(yù)計,但比雷簡、仇一聞還強,那就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這下子該拿韓岡怎么辦?看韓岡在傷病營中的威風(fēng),想暗地里下手都是沒用,說不定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韓秀才果然醫(yī)術(shù)高明,佩服,佩服!”聽著韓岡說得鞭辟入里,仇一聞并不吝嗇自己的夸獎。
可韓岡卻搖頭道:“韓某沒有學(xué)過醫(yī)術(shù),望聞問切,在下一竅不通,下針開方,在下也是一點不懂。韓某方才所說的,不過是拾人牙慧,轉(zhuǎn)述而已,不敢居功。”
“轉(zhuǎn)述的是誰人之?”雷簡和仇一聞同時追問道。韓岡所轉(zhuǎn)述的道理發(fā)前人所未發(fā),醫(yī)術(shù)當(dāng)是了得。
“一個游方道士……那是今年五月的事了,韓某正在渭州游學(xué)于子厚張載字子厚先生門下。”韓岡微微揚起頭,目光迷離,似是在回憶,但實際上卻是在飛快地編織謊,“剛過端午的時候,子厚先生受朝中呂學(xué)士即時任翰林學(xué)士的呂公著推薦,要入朝任官,韓某本欲隨行,不曾想?yún)s接到家中的書信。”
聽到這里,眾人對韓岡肅然起敬,而齊雋幾乎要破口大罵,韓岡竟是受到了翰林學(xué)士呂公著推薦的張載的弟子,赫赫有名的橫渠先生的親傳!難怪陳舉送來的厚禮那般的沉重,人家的身份貴重?。≡撍赖年惻e,竟然要讓他陷韓岡于死地,若是真做出來,橫渠先生豈肯干休?韓岡的同學(xué)們豈肯干休?
‘你不仁,也莫怪我不義。’齊雋前面還認(rèn)為是韓岡行了大運,撿了便宜,現(xiàn)在想來,行了運的也許是他自己。
齊雋對陳舉恨不得寢皮食肉,想著該如何報復(fù)。這邊,韓岡仍在敘述著自己的神奇遭遇,
“你們也知道,四月正是西賊入寇秦州的時候——”他笑了一笑,笑容顯得有些慘淡。
“那信里……”周寧問著,韓岡的家事內(nèi)情,民伕中都有所傳,能猜到信中大概說得是什么。
“信中說得便是韓某兩位兄長皆沒于王事,要我趕回家去奔喪?!表n岡長長得的嘆了一口氣,“當(dāng)時我冒雨往家趕,沒想到因此受了風(fēng)寒,到了半路便病倒在路邊的山神廟里?!?
“秀才真是好命,逆旅得病,稍有不慎,就是一條人命?!背鹨宦剬Φ缆愤叺男R都很熟悉,知道里面常常會有些半路得病,死在廟中的旅客。
“是啊,的確命好。韓某當(dāng)時獨自躺在山神廟中,身下連個草窠子也沒有。山神廟還漏雨,人就泡在水里。躺了半日,已是人事不知,命懸一線?!表n岡說起故事來,七情上面,只看他的表情,卻如真的一般,“沒想到正巧一個道士進來?!?
“那道人一丸藥就讓韓某發(fā)了汗,轉(zhuǎn)眼病就退了一多半去?!表n岡深情的緬懷起并不存在的人物,“他照料了韓某兩日,期間談了不少有關(guān)醫(yī)術(shù)話題,也包括骨折的事。當(dāng)他走得時候,還讓韓某再躺一天,否則還會再病起。他的囑咐,韓某雖信卻無法遵守,畢竟奔喪事急。只覺得有了點氣力,就又強撐著往家中趕去。不想病勢復(fù)發(fā),進門就倒了,差點兒就沒命了。直直在床上躺到了一個多月前才能下地……”
“這個道士究竟是什么人?姓甚名誰?”雷簡急問道。
韓岡氣定神閑的為自己圓謊,“那道士當(dāng)是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名諱倒沒說,只知道姓孫!”
王君萬為尋找雷簡和仇一聞,踏入了傷病營,正正聽到韓岡的最后一句。站在人群背后,王殿侍插問道:“誰姓孫?”
沒有人回答他,雷簡、仇一聞還有齊雋都直愣愣的看著韓岡,說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