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除夕夜。

家家戶戶都散發(fā)著黃澄澄的暖光，一家人圍坐在溫暖的客廳里，看著電視上的春節(jié)晚會，不時有歡聲笑語飛出，與屋外的寂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室外的氣溫已經(jīng)降到了零下六度，無聲的大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著，冷風(fēng)嗖嗖刮動，打得雪花斜飛。

一片沉寂中，踏雪而過的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

路燈下，行色匆匆的蘇玉芝冒雪跑過，棉鞋把松軟的雪踩實，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她身上穿著一件藍(lán)色的棉夾襖，這衣服一點型都沒有，但特別暖和，厚實得能把人裹成一個球，下半張臉埋在圍巾里，只露出一雙淺褐色的眼睛。

因為不能用神力，所以她從蘇家過來還是老老實實坐了中巴車，又在客運(yùn)站換乘了一輛三蹦子。

路程大概一個小時，不過雪天路滑，車走得比平時慢了許多，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才抵達(dá)。

這墻灰脫落的半舊筒子樓算是鋼廠職工的家屬區(qū)，九十年代常見的建筑，一條長長的走廊連接著很多個單獨(dú)的屋子，在盡頭處有一個公共水房和公共廁所。

大院里已經(jīng)積了約半指厚的雪，暖黃的燈光照出來，在雪地上投下斑駁沉寂的光影，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大部分人都回老家去過年了，剩下一小部分也已經(jīng)關(guān)上房門，看春晚、吃年夜飯去了。

蘇玉芝記得陸小寶一開始是縮在家門口等著，大院里的大部分孩子都喜歡捉弄、欺負(fù)他，他很害怕他們，自然不敢隨便出去。

不成想天氣越來越冷，他本能地想要出去求救，卻摔在了雪地里，身體逐漸被落雪覆蓋，最后差點凍死在這個冬夜。

筒子樓一共有三棟，每棟都有五層，陸家在右邊這棟的一層，最外面那一戶。

小小的陸小寶蜷縮著身體，手臂緊緊地抱住自己，僵硬的手指幾乎無法彎曲了，仿佛想從這個動作中汲取到一點微薄的暖意。

因為沒人管他，他自己也沒有多少生活自理能力，所以衣服穿得不倫不類的，外面罩了一件單薄的棉衣，里面混穿著短袖和長袖，一點都不保暖。

加上這里四處開闊，呼嘯的寒風(fēng)像尖銳的小刀一樣，刮得他露在外面的皮膚生疼，飛雪被風(fēng)吹進(jìn)來，留下一片寒涼刺骨。

陸小寶已經(jīng)快被凍得失去知覺了，他的小臉通紅，臉頰上的淚痕都被凍成了冰碴，微微發(fā)烏的嘴唇緊閉著，微弱冰涼的呼吸噴薄出來，甚至沒有在空中形成白色的霧氣。

好冷……

好餓……

媽媽……

陸小寶的眼睛微覷成一條縫，模糊的視線中，亮起的暖黃燈光連成了光怪陸離的一片，透過窗戶，仿佛在他面前上演著溫馨的默片。

在這個闔家團(tuán)聚的新年前夕，沒有人發(fā)現(xiàn)，有一個被父母遺忘的孩子，即將凍死在這個寒冷的雪夜。

雖然陸小寶的腦子遲鈍，在日常生活中要比普通人笨一些，很多事都不懂，很多感情都不能很好地表達(dá)出來，父母也沒有耐心一遍遍地教他，但他也有自我意識，也有喜怒哀樂。

就在這個時刻，瀕臨死亡的絕望和痛苦本能地籠罩了他，他的小腦瓜里忽然浮現(xiàn)出了一個念頭——原來其他小朋友說得對，爸爸媽媽真的不想要他，如果沒有他的話，爸爸媽媽也不會整天吵架。

隨著時間的流逝，陸小寶的意識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甚至快要感覺不到冷了。

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一道飽含關(guān)切的焦急女聲忽然在不遠(yuǎn)處響起：“小寶！小寶！陸小寶！”